馬林森是最不冷靜的一個,隨著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他看起來越來越激憤,好像對康維那種冷靜的表情也極為反感,雖然他在背地裏曾經對這種冷靜大加讚賞過。不一會兒,一場蓋過飛機噪聲的激烈爭論爆發了。
“看看現在局麵,”馬林森氣呼呼地吼道,“我們就坐在這兒束以待斃而任由那個瘋子為所欲為嗎?我們為什麼不能打碎那個玻璃隔牆,把那家夥揪出來呢?”
“沒什麼辦法,”康維回應道,“那家夥有槍我們沒有,除此之外,不管怎麼說我們誰也不懂操作飛機使它著陸。”
“肯定不是太難,我敢說你能做到。”
“親愛的馬林森,你為什麼總是希望我去創造這樣的奇跡呢?”
“唉,可是,這個局麵我受不了。難道我們沒辦法讓這家夥著陸嗎?”
“你認為應該怎麼做呢?”
馬林森越來越激動,“他就在那兒,不是嗎?離我們也就六英尺遠,而且我們是三個男人對他一個!我們就得這樣盯著他那該死的背影而無能為力嗎?至少我們可以逼他告訴我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好吧,我們試試。”康維說著,向客艙和駕駛室間的隔離板前走了幾步,隔離板在前端稍高一點兒的位置,上麵有一塊玻璃板,大約六平方英寸,可以推拉開,通過這個窗口飛行員能夠轉頭和輕微側身與乘客說話。康維用手指輕輕叩了幾下玻璃板。結果與他預料的幾乎絲毫不差。玻璃板推開,接著伸出一支左輪手槍的黑洞洞槍口,半句話沒說,就這樣。康維也沒和那家夥爭辯什麼就退了回來,玻璃窗又關上了。
馬林森一直在靜觀事態,他不太滿意這樣的結果。“我就不信他敢真開槍,”他說道,“肯定是嚇唬人的。”
“很可能是這樣,”康維應和道,“但是我很希望你來證實一下。”
“唉,我真的覺得我們應該做點兒努力反抗一下,而不是這樣任人擺布。”
康維表示同意。聯想到看過的有關英國士兵的故事和讀過的曆史教科書,他明白這種傳統:英國人無所畏懼,從不屈服,且常勝不敗。他說:“沒有一定把握的抗爭不是明智之舉,我不是那種逞能的人。”
“說得好,先生,”巴納德興奮地插話,“當你被完全控製了的時候,你最好心甘情願地接受。對我來說我要活一天樂一天,來支雪茄吧。我希望你別把一點兒危險當成臨頭大難,好嗎?”
“我倒不會,但是布林克洛小姐可能會擔心吧。”
巴納德馬上反應過來,賠禮道,“對不起,女士,我抽支煙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她親切地回答道,“我不吸煙,但我喜歡雪茄的味道。”
康維覺得,在能說出這樣話的所有女人中她真的是最有特點的一個。還好,馬林森的激憤情緒緩和了一些,為了表示友好他給巴納德遞上一支煙,自己卻沒有點上一支。“我知道你的感受,”康維溫和地說道,“前景不妙,而且某種程度上說糟透了,因為我們無能為力。”
如果換個角度看,這倒也好,他情不自禁地心裏暗想。因為他確實太累了,他骨子裏也有一種人們稱之為“懶惰”的特性,雖然沒那麼嚴重。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去解決非常棘手的問題,也很少有人能更有效地肩負起責任;實際上,他既不熱衷於行動,也不願意承擔責任。這兩點在他的工作中都有體現,而且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應用,他時刻準備著把位子讓給能夠勝任或幹得更出色的人。毫無疑問,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性格特點使他不用顯山露水地就在部隊裏獲得了榮譽。他從不野心勃勃地突出自己去超越他人,或者在真正無計可施時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做堂皇辯護。有時候他處理事物之迅速簡直就是草率,遇到緊急情況時的鎮靜表現雖然讓人佩服,但常常又給人一種過於謹慎的感覺。他為之工作的官方機構更願意認為康維是一個努力上進的人,他表麵的冷漠隻不過是在掩蓋他內心高尚的情感。有時候人們也不是十分確定康維真的和表麵一樣冷靜,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沒衝動過,這也讓人疑惑。但這就像“懶惰”這詞一樣用在他身上不是很合適。其實,大多數人對他的理解有失偏頗,他的這個特性非常簡單——他喜歡清靜、深思、獨處。
既然眼下無事可做,他又很想休息一下,於是他依靠在座椅上幹脆睡一覺。當他醒來時,他發現,他的幾位同伴盡管先前焦躁不安,現在都順服沉寂了。布林克洛小姐閉著眼睛,直挺挺地坐著,就像一座失去光澤和年久廢棄的神像;馬林森一隻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弓著身子坐在座位上。而美國人甚至舒服地發出鼾聲。康維想,這樣做他們很明智,因為大喊大叫除了消耗他們的體力外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就在這時他意識到自己身體有種異樣感覺,有點兒眩暈,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且困難。他記起以前曾經有過一次類似的反應——在瑞士的阿爾卑斯山上。
他轉過頭向舷窗外眺望。隻見天空碧藍如洗,在落日的餘暉中一幅綺麗的畫卷映入眼簾,瞬間他就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遠遠的,在目光極盡之處,隱隱呈現出層巒疊嶂的雪峰,被冰川點綴著銀光閃閃,看上去仿佛在綿綿雲層之上漂浮。這些雪峰圍成圓弧向西在地平線處消失,其色彩濃烈豔麗,仿佛是某個神誌不清的怪才在畫布上塗抹的印象派作品。此時,就在這非同尋常的震撼時刻,飛機麵對著一堵陡峭的白牆在深穀之上嗡鳴前行。如果不是太陽照耀,這白色的懸崖看上去就是天空的一部分。再之後,就像從米倫鎮(Murren)看到的好多座聖母峰層疊在一起,它發出了絢麗耀眼的銀光。
康維不是很容易動情的人,而且通常他也不太在意什麼“景色”,尤其是那些貼心的市政當局裝設了公園座椅的著名景區。曾有一次,有人帶他到印度大吉嶺附近的老虎山去看珠穆朗瑪峰的日出,結果他對這座世界最高山峰感到十分失望。但是,當前舷窗之外的這一令人生畏的奇觀則迥然不同,它沒有矯揉造作以求崇敬的架勢。那些傲然屹立的雪山冰峰帶著一股原始而神奇的氣息,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又給人一種雄偉蒼莽之感。他思考著,觀察著在地圖上的位置,計算著距離,估算著時間和速度。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馬林森也醒了,於是輕輕拍了一下這小夥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