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康維一個人是如何到達重慶的現在仍然不得而知了?”

“唯一的解釋是,他離開隊伍,偶然流落到那裏。但不管怎麼說,談到重慶,我們還是有些鐵定事實的,這就不是猜想的事了。教會醫院裏的修女們是真實的,同樣,西夫金在船上聽到康維演奏那首肖邦非公開作品時表現出來的激動也是真實的。”盧瑟福停頓了一下,然後深沉地說,“這確實需要好好動腦判斷這些事情的可能性,而且我很清楚天平沒有明顯地偏向哪一邊。當然,如果你不相信康維講的故事,那麼你就是在懷疑他不夠誠實或者神誌不清——這是我很坦率的想法。”

他又停頓片刻,似乎在等待我的想法,於是我說:“你知道,自從戰爭結束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但我聽人們說戰爭讓他發生了很大改變。”

盧瑟福回答道:“沒錯,他有很大變化,這是不爭的事實。你不能強求一個小夥子在經曆三年緊張的身心壓力之後而毫發無損。我想,人們會說他沒受傷熬過戰爭。可他的傷是存在的——在心裏。”

我們聊了一會兒戰爭以及它給不同人們帶來的創傷,最後,他接著說道:“但是還有一個細節我必須提——也許從某些角度看非常離奇。這是我在修道院調查時發現的。你能猜得到,她們都盡力回答我的提問,但是她們回憶不起太多的情節了,主要是因為她們在當時一直忙於處理一種熱病。我提出的一個問題是有關康維剛到醫院時的狀況——他是自己來的,還是被別人發現病了送進來的。她們記不太清了——畢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就在我要放棄盤問的當口,忽然一個修女不經意地說道:‘我記得醫生說他是由一個女人送來的。’她能告訴我的隻有這些,而且那位醫生不在修道院了,因此也無法當場確認。

“但是調查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我不想放棄。那位醫生好像去了上海一家更大的醫院,於是我費盡周折弄到了他的地址並且親自去拜訪了他。那時日本人剛剛空襲完,到處慘不忍睹。我第一次到重慶期間見過這位醫生,所以他見到我時非常客氣,盡管他忙得天昏地暗——沒錯,天昏地暗,你知道,德國人對倫敦的轟炸與日本人對上海的轟炸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聽了我的問題後,他馬上說,沒錯的,他想起來了,是有個失去記憶的英國病人。我問他,那個英國病人是由一個女人送到教會醫院的嗎?他肯定地說,沒錯,是由一個女人,一個中國女人送來的。我又問他,還記得有關那個女人的什麼細節嗎?他回答說,他隻記得當時那個女人自己也患上了熱病,而且不久就死了。恰在此時交談不得不停止——一大批傷員抬了進來,就放在走廊的擔架上,因為病房全滿著——我無心再占用這位醫生的時間,尤其聽到吳淞口隆隆的炮聲,我知道他還會有大量的傷員要救治。當他轉身回來,可以看到他在如此恐怖時期臉上仍掛著的那種樂觀,我抓緊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我敢肯定你能猜到是什麼問題。‘關於那個中國女人的,’我說,‘你記得她年輕嗎?’”

盧瑟福輕輕彈了一下雪茄,就像是他的這段講述不僅令他十分興奮而且也正如他所願地令我也十分興奮。他繼續說道:“那位年輕醫生很嚴肅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用那種受過教育的中國人常說的滑稽而簡潔的英語回答道——‘噢,不年輕,她老得不成樣子,是我見過的最老的人。’”

我們默默無語地坐了好長時間,接著又談起了康維,那個我記憶中的孩子氣、有才華、充滿魅力的男人。我們談到了那場改變他人生命運的戰爭,談到了有關時間、生命衰老和精神世界的種種不解之謎,談到了那位已經“老的不成樣子”的滿族小姑娘,談到了藍月亮山穀奇異的終極夢想。

“你認為,他會找到香格裏拉嗎?”我問。

——伍德福德·格林

1933年4月

【 注釋】

【1】可能飛機上噪音大,交談費力。——譯者注

【2】這裏的“民族詩人”是指莎士比亞。——譯者注

【3】這裏的《時報》即漢語裏大家熟知的《泰晤士報》。——譯者注

【4】尼祿,古羅馬暴君,這裏意指罪大惡極之人。——譯者注

【5】顧愷之,東晉時期畫家,繪畫理論家,詩人。

【6】李維(公元前59年—公元17年),羅馬史學家。

【7】康維在剛進活佛居室時感到過昏暗,但現在感到的黑暗似乎象征著外麵世界的相互毀滅。——譯者注

【8】達特摩爾,英國西南部的高原。——譯者注

【9】在天文曆法中,當一個月出現兩次滿月時,第二個滿月被冠以浪漫的名字“藍月亮”,這裏是“十分罕見,千載難逢”之意。——譯者注

【10】霍沃斯,勃朗特姐妹的家鄉。——譯者注

【11】科托特,法國鋼琴家、指揮家,對肖邦作品有深刻理解並出版過《肖邦》。

【12】帕赫曼,俄羅斯鋼琴家,以演奏肖邦作品而著稱。

【13】指沉思未來。——譯者注

【14】張的言外之意是“他們不回頭,執迷不悟”。——譯者注

【15】黑暗時代,是十八世紀左右開始使用的一個名詞,指中世紀早期的西歐曆史。隨著羅馬帝國的衰落,大部分的羅馬文明在這段期間受到破壞,並且被蠻族文化所取代。——譯者注

【16】斯坦因,英國探險家,寫過《沙埋和田廢址記》。

【17】斯文·赫定,瑞典探險家,曾到過西藏、喜馬拉雅等山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