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過去,丈夫並沒來接她,她艱難地撐起來,再次環顧四野。李家溝的坡坡嶺嶺,響徹著慟地的哭聲。狗也狂吠起來,隻是聽起來不像狗吠,而像婦人的哀哭。我的曾祖母李高氏也想哭,手胡亂地揮動,想抓住什麼;周圍是倒伏的稻稈,沒有可供她隨手能抓住的物件,她隻好抓住自己高挺的雙乳,大聲幹嚎,響應著天災給李家溝帶來的集體的悲傷。
李高氏隻嚎了幾聲,立即就啞了。
她看見了田中央兩扇朝天打開的屁股!
屁股上兩塊豬肺形的補疤,是她給丈夫縫上去的。
李高氏奔撲過去,發現丈夫的腳和頭都插進了田土的裂縫裏,頭部處洇出一汪黑血。
她一推,李一五像張廢犁倒了下去。
他死了。
在他護著的地方,有一窩唯一沒被冰雹打掉的穀穗。
李高氏狂怒地潑掉了衣襟裏的穀粒,瘋跑回家。李田呆坐在半人高的門坎上,李地已從增先生的私塾學堂回來。李高氏拉著兩個兒子來到稻田之中。兩個兒子在家聽到滿山滿嶺的哭聲和犬吠,早已害怕,及見了親爹頭上的血糊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李高氏首先跪下,兩個兒子也跟著跪下。三人伏在李一五弓著的屍體上,哭到天黑。
李高氏沒有驚動溝裏任何人,把丈夫埋了。
這個時節,家裏早沒了積糧,冰雹遍及數十個村寨,找人借糧已不可能,李高氏帶著兩個兒子,走上了逃荒的路。
李家溝有一大半的人,都外出逃荒,老者死於溝壑、幼者棄之道路的慘景,隨處可見。七八成人馬沿清溪河上行;上遊三十裏開外,萬山叢中環抱著一塊平壩,生活在平壩上的人素以富庶著稱於清溪河流域。李地對母親說:我們往下走吧,去上麵的人多了,再大的盤子也不夠舔。李高氏聽從了她引以為自豪並寄予厚望的兒子。
三個月後一個冷風凜冽的傍晚,他們來到了清溪河下遊的興浪灘。這裏屬永樂縣東巴場管轄。李高氏衣不蔽體,兩個孩子身上也早已虱子成群。饑餓使他們對這些全然不顧。李高氏在空地裏刨。除了越來越濕重的泥土,不見可以下肚的食物。她選定河邊一個被石簷遮掩的洞口,將孩子摟緊,做著凍餓而死之前最後的準備。河水泛濫著暮秋的碧綠和哀愁,渺茫而切近的銅韻,在黃綠雜陳的草尖上彈響。李高氏嗅到了一絲甜味。這甜味裏包容著難以言表的幸福。這是人在絕望時對世界最後的留戀和感戴,也是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對人最後的饋贈。
就在李高氏閉眼前的一瞬,忽見一葉小船忽忽悠悠劃過來。劃船的是個老光棍,他單門獨戶住在對河一個黃土積成的小小平台上。船剛靠岸,李高氏幸福的感覺再次演化為求生的渴望,她放了孩子,三兩步撲到老光棍麵前,乞求他的憐憫。老光棍看著奶子和大腿差不多都暴露於外的女人,讓她起來,之後跳下船,湊近李高氏耳邊,對她輕聲說了幾句話。李高氏聽見了他的話,並沒懂得其中的意思,隻管"唔唔"地應了,老光棍說了聲好,就讓他們三人上船。
一到老光棍敞開的門邊,李高氏就看見了堆在屋角的七八斤紅苕,一腳跨了進去。老光棍也跟進去,並立即把門閉了,將兩個孩子堵在外邊。老光棍一麵把李高氏往床上按,一麵遞給她一隻泥巴糊潲的紅苕。李高氏搶先啃了兩口。老光棍來解她衣服的時候,她堅決不從,老光棍明白她的意思,又從窗口扔了兩隻紅苕出去。李高氏這才放開了吃,口也不取,紅苕在手裏迅速消瘦。老光棍的動作跟李高氏同樣快,他首先剝光了自己,又慌手慌腳地脫光了李高氏的上身,盯著她那雙大奶咻咻抽氣。當李高氏啃完那隻紅苕,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上身被脫光了,用布條做成的褲帶也被解開了。她"啊"了一聲,飛起尖尖腳,踢在老光棍裸露出的陽物上,老光棍"謔"的一聲慘叫,蹲了下去。李高氏麻利地將褲帶挽了兩轉,把扔在地上的衣服一披,布扣也不係,隻將衣襟一綰,往那綰成的兜裏放進四五隻紅苕,衝出門去,拉起兒子就跑下河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