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2)(1 / 3)

康熙四年, 上招兩廣、閩黔之民實東西川,百萬民眾棄家而往,攘攘熙熙,如同螻蟻。當時移民分南北兩線,南線從貴州過黔江至重慶,北線渡白河翻巴山至川東北,其中永樂是北線移民的重要通道。他們每流寓一地,便墾荒丘,刈深箐,結茅廬,豎板屋,傍穀附山而居。何家坡就是這一時期的產物。何家坡地薄物匱,先湧入者為阻止後來者上山,就修了寨子,見山下來人,便借寨子為屏障,以火銃射殺之。這是一場爭奪土地和生存空間的戰鬥。古寨便成為血腥的音符,數百年來,一直響徹在何家坡的山巒溝穀之間。然而,眼下何家坡的大多數人並不認同這段曆史,他們認為何家坡這個村落的形成,與一座墳有關。那座墳就立在古寨的中央,名叫"打狗墳"......

在那個秋風瑟瑟的日子,李高氏挽著兩個兒子,向東邊的村落走去。兩袋煙功夫,他們來到一個半畝大小的堰塘旁邊。從堰塘邊一條小路插過去就是村子。隨處可見的苦竹林中,散淡地居住著幾十戶人家,貧窮比李家溝尤甚。不過,確有幾戶有錢人。最發財的是何華強,他祖上靠種罌粟發了跡,後來禁種罌粟,至何華強的父輩,家境便呈現出衰落的景觀,好在他父親及時去世,精明的何華強主持家政,終於使之重現生機。何華強說,他可以容忍一切,但決不容忍貧窮,他認為貧窮不僅醜惡,而且卑鄙,因此,他對"窮鬼"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仇恨。家產與何華強有一比的,是何亨,其次是何坤章。老光棍所說的兩戶人家,一個名叫楊光達,妻苟氏,老兩口都已上五十,就是五個兒女得天花死絕的那家;一個名叫何興能,妻張氏,張氏不出,何興能本想再娶一房,無奈家道中落,而今也隻有二三十挑薄田維持生計。

李高氏首先到楊光達屋裏要飯,楊光達隻是將白眼一翻,就毫不含糊將她轟了出去。楊光達的脾氣本來就孤僻古怪,兒女暴死之後,他更是得了一種怪病,怕光,怕人,連幾十年熟識的坡上人也不敢接近;坡上人也怕他,怕他那一臉陰鬱和時時翻出的白眼,同時也恨他,滿坡人都姓何,唯他姓楊,就像莊稼地裏的一棵雜草。李高氏又到了何興能家。何興能兩口子卻是分外熱情,立馬打發了她兩碗飯,李高氏給兒子一人一碗,他們蹲在門坎邊吃了。李高氏千恩萬謝,就要離去,張氏又盛出一碗飯,給李高氏吃,李高氏把飯分成兩份,又讓給兩個兒子。李田二話不說,用黢黑的手指往嘴裏塞,塞得喉管香腸一樣挺立著;李地卻堅決不吃,要媽吃。何興能和張氏大受感動,讓他們進屋來,張氏重新生火做飯,管他們吃了個滿飽。李高氏說,她一路的要飯下來,從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的人家。

張氏接受了她的感謝,轉身跟丈夫商量,想留李高氏母子住些日子,何興能滿口答應。

李高氏不明白他們的意思,隻覺得自己是一個要飯的婆子,還帶著兩張嘴,能管一頓飽飯已經不易,怎麼好住在別人家裏吃閑飯?她不明白這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另有一番苦衷。由於沒有孩子,他們就特別喜歡孩子,有年除夕,張氏做了滿桌的好飯好菜,何興能滿坡去找別人家的孩子來吃,坡上的窮人都知道他家裏吃得好,大人便竄掇孩子跟著他去。他一共找來十二個孩子,圍了滿滿一席。小孩見了從沒見過的美味,一陣風卷殘雲。何興能和張氏自己不吃,隻管給孩子碗裏夾菜,哪知他們很快就吃飽了,嘩的一聲散開,喊著"回家過年嘍",頃刻間消失得無蹤無影。老兩口坐在冷冷清清的八仙桌上,相對無言......

張氏要留李高氏住幾日,就因為喜歡她的兩個孩子。

李高氏在何興能家住了一個禮拜,就堅決要求離去。她是一個心性很硬的人,雖淪落為討飯婆,隻要饑餓沒逼得她頭暈目眩,就不願受嗟來之食。張氏還要挽留,李高氏說出了自己的心思:她得回去點冬洋芋了。張氏說,點下冬洋芋,明年才能收,整個冬天和明年初春咋過?這說到了李高氏的痛處,她也不知道怎樣過,隻是明白,如果不點冬洋芋,就意味著明年還要逃荒。她堅持要走,何興能和張氏知道再留也是無用,便雙雙落下淚來。

何興能說:"我們想抱養你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