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棉回到永樂,徑直走進了公安局的大門。
她在公安局裏待了將近五個小時。
......
可是,坡上人想不通啊,這都是何團結的錯,怎麼把胡棉帶走了?
有人說,是因為胡棉殺死了何團結的私生子。
"私生子不該殺麼?"坡上的婦女忿忿然道,"莫說殺一個,殺十個也該!"
她們都同情起胡棉來了。
可緊接著,又一疑問上來了:帶走了胡棉,為啥還要帶走菜根?
又過了幾天,坡上人終於明白了!--
胡棉不僅向公安報告了何團結怎樣當人販子,怎樣騙錢,怎樣給地方領導行賄,怎樣坑騙工人的工資,在雲南怎樣販賣毒品,還報告了他們合夥在何家坡犯下的一樁大案!
這樁案子,就是七十年代中期那個罕見的旱災年,公倉裏被盜走的那二百餘斤穀子。
原來,穀子不是何建高偷的,而是何團結、胡棉、菜根、何逵元聯手偷去的。何建高一家在樓上搖篩子的謠言,是胡棉放出去的。那天晚上,民兵連長何團結和排長菜根在嚴胡子的率領下去朱氏板鎮守,菜根趁嚴胡子疲憊不堪的時候,偷偷進山挖了一個坑,並撒下幾粒穀子,造成確實是何建高作案的假象。放謠言和挖坑撒穀的的計謀,都是何逵元出的。
也就是說,顧氏說她把穀子埋在自留柴山裏,是假話。根本就沒這回事。她是害怕自己的丈夫被銬走,才屈打成招。
坡上人聞言,都想起了那天晚上一隻獨狗哀絕的叫聲......
胡棉把這一切向公安講完之後,渾身輕鬆,連幹癟下去的身體竟也有了炸裂般的複原。
她求公安不要馬上銬她,因為她不想窩窩囊囊地從何家坡失蹤。她要公安上何家坡銬她,使整個坡上人明白,胡棉也跟當年的許蓮一樣,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女人!
胡棉長時間的敘述深深打動了公安,公安竟奇跡般地聽從了她。隻是囑咐她,不要把風聲透露給菜根。
從縣城回到坡上的那天夜裏,胡棉本沒打算放菜根進屋來,她隻想一個人泡澡,一直泡到天明。可當她去關後門的時候,把插栓扳過來,隨即又扳了回去,到底將門留著了。她希望跟菜根好好過上最後一夜,但迎來的卻是後悔。如果菜根也跳進黃桶泡澡,不那麼急急火火地拉她上床,她會覺得這些天的付出值得,會覺得在她將自己的自由人生劃上句話之前,還有過一次靈與肉的交歡......她需要的其實不是性,而是被輕輕擁抱,被一個愛她的男人溫存地撫摸。菜根沒有這樣做,讓胡棉後悔極了......
當胡棉隨公安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堰塘邊,她猛然間撲到許蓮的墳頭前,規規矩矩地磕了幾個響頭,之後伏在墳頭上啜泣。公安以為這是她的祖墳,耐心地等待著。坡上人卻驚異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做。連何大也不知道。胡棉跪在許蓮墳前磕頭的時候,何大站在不遠處的一叢竹林裏,簡直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幕。他眼睛發花,不停地用手去抹。但他似乎並沒有悲憫自己的身世,他隻是想到:這坡上的女人,苦哇!
那時,賀碧站在堰塘上方她自家的包產田裏,雙手捂進對襟子衣服,扁著嘴,火車頭一樣怒吼:"不要×臉的,還想跟許蓮比哩!比許蓮一根腳趾也不行,還有臉去她墳前磕頭呢!"吼罷這幾聲,她就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因為她的兒子也被銬走了,胡棉沒戴手銬,兒子卻戴了手銬。此刻,她兒子正垂頭喪氣地跟公安站在一起等胡棉。兒子就是被那騷婆娘害的!賀碧生下兩個兒子,兩個兒子都被公安銬走了,女兒也嫁了,男人做了和尚,她成一個孤老婆婆了......
胡棉離開許蓮的墳頭,公安又帶著他們動了步。幾人安安靜靜地走到了淚潮灣。隻要走下淚潮灣,就出了何家坡地界。胡棉站在淚潮灣的風口上,心裏突然間有些感謝菜根。如果昨晚上菜根跳進黃桶跟她一起泡澡,她現在說不定會哭......既然一切都沒有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就沒有什麼值得留念的了。她像回娘家一樣,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