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15)(2 / 3)

何中財默然。

卷發說:"那×地方,用八抬大轎接老子上去坐大席,老子還要看有空沒空!"

另一個臉上長顆紅瘤子的年輕人道:"嘿,聽說那地方盡出美女哩!"

卷發道:"不是出美女,是美女盡往那地方嫁!前不久我在我舅子那裏看到一本舊縣誌,說望鼓樓有個叫許蓮的,美得不得了,後來就嫁到何家坡,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紅瘤子道:"何團結的婆娘長得也不孬嘛!她被押下來那天,我恰好在鄉政府門前看到她,別看她上了些年紀,現在我都想跟她上床!"

一陣哄笑。

何中財把風箱扯得呼呼發藍,爐火在遊走的空氣裏舔來舔去。

年長者看著爐火,鄙夷地說:"黑焦炭生藍火苗,乖女娃愛棒老二,這也是他媽個怪事!"

正這時,何中財的兒子回來了。何中財怕兒子聽到這些事情──自從女兒映花死後,何中財就在兒子麵前有意無意地回避何家坡和他們家族的曆史──因此對那幾個陌生人說:"幾位老哥,你們坐過去一點行嗎?"

"紅瘤子"道:"又沒擋著你生意!"

話雖如此,他們還是站了起來,向遠處走去了。

就在那第二天,何中財回到坡上來,把幾個陌生人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了何中寶。

何中寶的淚水不停地往外湧。

稍俟平靜,他說:"我們這一家人的苦情,自己記不得,別人記得!"

何中財無言。把鋪子搬到鄉場之後,何中財除了想掙錢,仿佛把一切都淡忘了。

何中寶又說:"吃何家坡的五穀長大的,喝何家坡的井水長老的,根子就紮在這裏了,如果安守本份,再錯也錯不了規矩,一旦想精想怪,非出大毛病不可!這話我說過多遍了。你看那菜梆,在何家坡啥事情都沒犯過,出去就偷,就被抓進了監獄,據說他還從監獄裏跑過,沒跑成,被打成了殘廢。再說何團結,他在何家坡的時候,不過就是偷了烏老師的被子和學校的皮球,不過就是合夥偷了公倉裏的兩百多斤穀子,現在說起來,偷兩百多斤穀子也不是啥大事。可是,他一走出何家坡,一騙錢就是幾萬幾十萬,還賣毒品,還跑到外國!我看他不把腦殼耍脫,就是不甘!"

何中財說:"他跑到外國去了,抓不到了。"

何中寶吐了一口唾沫,大聲說:"老子沒聽見講!未必外國就不屬於中國管了?!"

如此愚蠢至極又強蠻無理的話,竟從何中寶口裏說出來?何中財突然發現,自己一生崇敬並引為依托的這個兄弟,竟然是這個樣子?他有些看不起何中寶了。

"光輝在外麵不是幹得好好的嘛。"何中財看了看怒頭上的兄弟說。

"好他娘賣×!"何中寶罵道,"聽說那裏喝水就是把冰抱回去,田被霜打得像生鐵,犁田不是犁,是用鋼釺紮,用洋鏟戳!你說說,這哪裏比得上何家坡?"

"可光輝他還不願意回來呢,連房子都賣了,戶口都遷了。"

何中寶痛苦得臉都扭曲了......

何團結跑到國外的消息在何家坡傳開後,坡上大多數人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憂傷之中。以前,他們僅知道何家坡在老君山的中部,周圍有望鼓樓、白岩坡、周子寺台、徐家梁等,山下是清溪河,從清溪河下行,可以到清溪場,再下,可以到永樂縣城,上行呢,則可到黃金、廠溪、羅文一帶。這就是他們的全部視野。即便那些出外打工的人回來,說起廣東也罷,新疆也罷,浙江、雲南、福建也罷,他們也認為並不遠,隻不過是在清溪河之外,因為那些打工的同村人在那裏生活,而他們都是要回來的,他們還是何家坡人,至死也走不出去。雖然何光輝把戶口遷到了新疆,可他們認為何中寶還牢牢地攫住他的魂,他的魂還在這坡上!現在則不同了,何團結到了外國,肯定永生永世不會回來了,他的後半輩子,與何家坡再沒有任何牽連了。如此一來,穩穩當當的何家坡就被拋了出去,懸在半空,像空中的塵埃。它不再屬於老君山,不再屬於清溪河,而屬於一個更加廣大的不可預知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