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19)(2 / 3)

坡上有好幾對夫妻,隻生女不生男,家裏需要勞力,不想把女兒嫁走,那些男方有勞力的人家,願意讓兒子到何家坡當"上門女婿"。而今,好幾家都生了小孩,生下的小孩都跟男方姓,也就是說,再不姓何了!--何家坡的血液再也不純淨了。何家坡的祖先曆經苦難才融彙出的何家血統,在那不堪回首的災荒年月也沒被打破的血統,而今被猛烈地、甚至被徹底地動搖了。

從何家坡出走的人越來越多。

這簡直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壯舉。

其壯觀的場麵,幾乎不亞於數百年前人們扶老攜幼從遠道遷來何家坡的情景。

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流了血,這一次沒有流血,而沒流血的這一次,卻把坡上的魂帶走了。

年輕人、中年人甚至部分老年人都紛紛外出打工,有的像何家坡的先行者們一樣到了很遠的地方,有的到了永樂城,買一部三輪摩托,做起客運生意。小小的永樂縣城,多達五百輛三輪摩托,其中二十輛,就是何家坡人的。他們拋棄了何家坡。他們滿懷興奮走上人生的另一片戰場,那是一片遠離故土的戰場,因而也必將是蘊含著辛酸血淚的戰場。對此,他們不是不知道,然而,在那新的戰場裏,有可能為他們打開著一扇擺脫貧困的窗口。為了擺脫貧困,他們寧願失去故鄉!

二十餘人到了新疆,也就是何光輝去的地方。他們去包地種,有的包幾十畝,有的上百畝。菜根和胡棉把打米機折價賣掉,兩口子也一起到了新疆。胡棉已經厭倦了漂泊,可是,生命蘇醒之後,她才發現何家坡寫滿了她的酸苦,當菜根要求兩個人一起去新疆時,她略作遲疑就同意了。他們包了百多畝棉花地。據說,他們去包地的時候,何光輝幫了不少忙,開始一段時間,何光輝也解決了他們許多生活上的困難。僅僅半年過去,去新疆的人全都把戶口遷了,結了婚的,將老婆娃兒一起帶走。菜根和胡棉也把賀碧接了過去,接走之前,三人一同上了明多山,這次,他們見到了建申,也就是慧覺和尚,當賀碧流著眼淚說她要跟兒子兒媳去新疆居住之後,慧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問俗務,阿彌陀佛。"說完,他快速走進了另一間法堂......

就在菜根和胡棉把母親接走不久的某個深夜,從淚潮灣爬上來一個奇怪的人。淒厲的月光下,這個人鬼一般陰鬱,長長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臉,使他整個人在山道上形成一團巨大的暗影。雖然四野無人,可他每前進一步,都四處逡巡,一聲睡鳥的呻喚,一絲輕風的遊走,都會嚇得他發抖,並且本能地把高壯的身坯蜷縮起來。他走到堰塘邊,猶豫了許久,才繼續邁步。狗並沒有叫,可在深入院落邊緣的時候,他四肢著地,向前爬行。他把自己裝扮成狗的同類,以引起狗的同情。他一直爬行到了胡棉遺留下的破屋外,才撲倒下去,死屍一般靜寂著。

天不亮,這個人又消失了。

何家坡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又過一些日子,坡上人聽說何團結到底熬不住思鄉的痛苦,回了中國,而且想回何家坡,結果被公安逮住了,已經在外地遭了槍決。

要是前些年,何家坡人會長長地感歎一陣的,可現在,他們早不把何團結當成坡上人了;況且,外麵的世界有那麼多的精彩在招引他們,有那麼多的錢等著他們去賺,他們自己的事情也忙不過來呢,哪有閑功夫為別人感歎哪!

何團結終歸是從何家坡消失了,無聲無息......

人員還在繼續流走。而今的何家坡,除了孩子,大多是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了。

那些外出打工的人,走之前都挨家挨戶問:"要我的土地麼?"

"老子各人的都不想要哦!"被問的人回答。

"白種!要不要?"

被問的人差點笑破肚皮:這年月送人家土地,不是白種未必還給你稱糧食?

問的人也笑,說:"不要算球了,讓它荒著,我以後回來砍旱杉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