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辯罪的緣起,便是各方力量互相較量的結果——張都監受了蔣忠賄賂,一心要以“塗麵掛須、持刀劫殺”的罪名置武鬆於死地,而管驛衙內施恩則是拚著傾家蕩產,也要告張都監“栽贓冤盜”,為盟兄武鬆報仇。他許了康文兩千兩紋銀,一千兩謝儀,求康文周全。康文已知武鬆有冤,若再按“盜首”辦,於理不通,施恩不會罷休,且得罪了財神;若按“栽贓冤”辦,在張都監那裏又會吃罪不起:三品大員的飯碗不是好砸的,弄不好狗急跳牆,康文落不到好處,還得擔上大風險。萬全之策隻能是:既要讓武鬆活命,還得讓張都監有梯子下台。
隻有這樣,才能既保住三千兩銀子,又無礙自家前程。“辯罪”一舉,便是特定的人物在這種特定的情勢之下所作的特定的選擇,說得在情在理,讓人折服。
再看康文辯罪,也並非強辭奪理,專靠口舌之功。辯罪的依據乃是案情本身“層層節節的破綻”,要害有三條:武鬆乃朝廷罪民,張都監何至於還要請他進府,待為上賓,豈非“目無皇上”?此其一。張都監到任方才兩年,居然有20萬兩銀子的積蓄讓賊偷去,若非克扣軍糧,錢從何來?此其二。其三,武職衙門報盜案,這三品武官還能再幹下去嗎?事事不離規定之情,句句不越既在之理。康文始終抓住案情中的“假”,猛攻張都監心中的“虛”,步步緊逼,駁得他啞口無言,最後於無可奈何之中反轉來求康文設法。康文終於卡住了張都監,迫使他自己同意更改移文。辯罪至此成功。
在“辯罪”之中,說書人層層剝皮,剔肉見骨,官場的黑幕,人情的勢利,金錢的淫威,謀劃中的私欲,膽識上的狠毒,一路說來,循情順勢,讓人心服口服。
你聽到的是緊扣心弦的故事,看到的卻是社會深層萬般千種的世態人情以及形形色色的社會相。“紙上得來終覺淺,說盡人情方是書”,這是評書藝人寶貴的經驗總結,也是大書審美價值的根本所在。
三、情節鋪敘的曲與巧
評書藝術很注意故事情節的傳奇性、曲折性與敘事的連貫性的統一。
評書多有曲折驚險的故事,情節一般都具有傳奇性。這也是評書藝術富有吸引力的原因之一。這種藝術傳統的形成,同樣與講聽藝術的活動天地有關。
人對未知事物都具有一種探求心理,對於過去尚未熟悉的現象總會產生新奇感。這種探求心理和新奇感,正是調動審美興趣的心理基礎。大書情節的傳奇性、曲折性,與人的這種心理機製的趨向性基本一致。它吸引著人的注意力,把人的思維活動一步步地推向高潮,使之進入最佳運動狀態。
說書藝人善於根據書情書理的變化發展,安排不同類型的扣子。諸如連環扣、鴛鴦扣、陰陽扣、風火扣、子母扣、人情扣等,變化無窮而各顯其妙。大扣子可以貫穿全書,小扣子俯拾即是。金戈鐵馬的史書也好,煙粉靈怪的記書也罷,發跡變泰、俠義公案,各類大書,莫不如此。故而民間有“看戲看軸,聽書聽扣”的說法,藝人亦有“能不能吃上飯,就看會不會做下回分解”的經驗之談。
傳統大書,一說經年累月,聽眾始終不散,其奧妙也在這裏。揚州評話《武鬆》洋洋80萬言,說書人以武鬆的活動、行蹤為線索,在這條主幹上層層設扣,逢枝開花,遇路轉彎,演出了無數驚險曲折的故事:“武鬆為尋胞兄,別了柴進、宋江,趕奔陽穀縣,倒也尋常,偏途經景陽岡,酒醉遇虎,險遭不測。在陽穀縣武鬆訪著了哥哥,手足團聚本是幸事,不料嫂嫂不賢,又引出無限風波,始有“殺嫂祭兄”、“鬥殺西門慶”等複仇之舉。中經陳洪周旋,免了死罪。判配孟州途中,又生出個“十字坡打店”一節,就中交代了魯智深、楊誌雙奪二龍山的隱線。到得孟州,結拜了施恩,於是又有“大鬧快活林”、“醉打蔣門神”的好戲。
蔣忠為尋報複,買囑張都監設計栽陷武鬆。州衙堂上大刑滿貫,險些要了武鬆性命。虧得施恩重金買得了康文辯罪,才又化險為夷,二次起解。武鬆堂堂英雄,豈肯善罷甘休?此已伏下火種;偏是蔣忠手毒,繼續追殺武鬆,猶如火上澆油。這才又引出了“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亡命十字坡”以及鬥殺飛蜈蚣、吊打白虎山、入寶珠寺、取二龍山、七雄聚義等無窮關目,波瀾起伏、動人心魄。聽眾在層層相因的藝術懸念之中,急切地關注著武鬆命運的變化。隨著一個懸念的解除,聽眾的注意力又被係向另一個懸念;直至究出個水落石出方得罷休。足見藝術懸念在大書創作中舉足輕重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