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女兒嫁在鄰村小柳屯,他常到女兒家走動,到那裏也是喝。
上午出門逛街,碰上文化人也謅上幾句。人家說他李白鬥酒詩百篇,他則哈哈一笑。家境殷實,農活不用他幹,學堂上得雖然一般,但肚子裏墨水是吃過幾瓶的。
腰窩鎮“堂臨博清”四縣交界,經濟繁榮,個體私營經濟十分活躍,店鋪林立,商賈雲集。
陳先生進得小鋪,寒暄兩句,掌櫃的立馬掀開酒蓋兒打一觶子,倒碗裏,遞給他,“陳先生,這是上等好酒,剛從臨清州進的。”陳先生一聞,果然不錯,香甜撲鼻。一口悶下,把嘴捂住。
待還過神來,再與掌櫃的搭話:“不錯不錯。啊!嗬——臨清州的酒就是柔綿甘甜,回味悠長啊!”
掌櫃的笑臉相送,“陳先生再來呀。”
“那是,那是。記賬!”
陳先生順著街往南走。
迎麵一個酒幔兒,他抬腿邁進。
這家的小夥計,恨不得攙陳先生進店。倒茶、敬煙,這是老規矩了。小夥計掀開酒灌兒,隨抻觶子隨做宣傳:“陳爺,這是夜兒從高唐州拉來的。您老嚐嚐,那真是純高粱燒,比衡水老白幹不賴。”
“噢——”
“陳爺,您還用盤兒五香花生仁不?”
陳先生道:“不吧,幹喝味正。”
他仍是一口悶。待還過氣來,道:“高唐州,的確不賴,勁正、衝腦門兒。”邁出門檻去了,扭頭對小夥計道:“爺們兒,記賬。”
陳先生往南沒走多遠,一家鋪子的女人出門迎陳先生。
街上傳這家鋪子的女人有風聲。有風聲是魯西方言,標準的漢語意思是作風不正。大半長得特別漂亮的女人,都是容易出問題的。她長得模樣是很吸引男人的。特別是她的眼睛,裏邊像長著鉤子,稍微意誌不堅定的男人,就被拿下了。所以區公所的區長就常來光臨檢查指導小鋪的工作。局子裏的要員也瞄準,掏個空兒來一來。
她伸手想扶陳先生。陳先生也是鎮上的一景,人才出眾。按現在的說法是可以當電視台主持的。
陳先生叫女掌櫃打酒。
女掌櫃笑啦,媚他一眼兒。“慌啥,說說話,再喝不遲啊?”
陳先生道:“說啥話兒?快倒酒來。”
“這酒是哪裏的?”陳先生問道。
女掌櫃誇:“這還是縣裏的新牌子。”
他飲淨一碗,稍停,道:“您大嬸兒,這新牌子不攻頭,我覺得有點上腿啊!”
“記賬。”走道兒露扭秧歌狀,有些飄飄然了。
他走一路喝一路。出街往南走,串親戚去,到了閨女家柳屯。
大閨女見父親來了,快到了晌午飯時,就問:“大大,您喝酒了嗎?”
“沒喝。”
“那我炒個菜,給您篩壺酒。”
女兒去廚房了,擇菜切好洗好還沒炒,他這裏一壺酒進肚了。走出堂屋,到院子裏,對女兒說:“妮兒別麻煩了,我喝完了。”
女兒說:“大,您慌啥?”
“我往你妹妹家看看去。”隨說隨往外走。
大閨女一看父親勁兒不對,一定是喝多了,壓上火就往妹妹家攆父親去。
可不,到了妹妹家,父親正跟妹妹要酒喝哩。
大閨女急燎燎地說:“可別叫他喝了,在俺家菜沒炒出來,一壺就喝完了。”
兩閨女扶父親坐下,說他,你走路跟拌蒜兒似的,還能喝啊!
兩閨女負責月月跟街上小鋪兒、酒店結帳,大家大業叫他喝得逐漸萎縮。喝成了困難戶。幾乎把家業變賣光了。
他一直喝到解放,八路軍過來搞土改,劃成份,陳先生貧農。當然是黨的依靠對象啊。
兩個女婿,人前好說老嶽父喝酒的事兒。兩個女婿都在公社裏區裏工作了。
陳先生道:“要不是我好喝酒,你們能入上黨了?現在都政府了,不覺好?”
陳先生臨終,不吃不喝,靠了十來天。“真神了”,都說。
咽氣了,給他穿衣裳。拾掇床鋪,被窩裏滾出十幾個空酒瓶。
原載2010年12期《短小說》
麻班長
麻班長,不姓麻。是因為長一臉麻子而得名。麻班長臉上的麻子是白麻子,麻子們在臉上分布的挺均勻。我們那兒好說:“十個麻子,九個悄。”麻班長就屬於俏的那種。小夥兒是村裏拔尖的。
麻班長其實是個很不錯的戰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打衝鋒總衝在前。殺鬼子殺得多,立功多。
除去麻子方麵的問題不說,就身段和模樣兩大標準來衡量,是頗吸引人的,就是戰友們的那句話,“化上妝燈光一照,沒治了。”挺抓人兒。駐地的大閨女小媳婦都願意看麻班長演戲。
戰士們從照顧他的麵子出發,或是有其他原因,仍稱呼他“麻排”。
麻班長前段時間跟駐地村“婦救會”裏的鋼槍班演節目,演來演去把關係演得不一般化了,其實也沒什麼,沒什麼深層次的問題,也就是摟一摟、抱一抱。最多就是接個吻什麼的。受了點兒小處分兒,掛職排級到戰士中當班長。別說叫當班長,就是光當戰士也行,隻要不開除革命隊伍。
戰爭年代還沒創造出掛職這個詞,就是暫時保留級別,以觀後效。麻班長還是老脾氣,幹像個幹的,玩像玩的,他當戰士還沒說的,拔黃屯據點,他光脊梁一扒,大刀片兒耍起來。嚇得鬼子皇協們舉手投降,那次麻班長一個箭步衝進黃團長臥室,把黃大頭辦了,立了頭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