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3 / 3)

張儀欺楚王以商於之地六百裏,既而曰:「臣有奉邑六裏。」此與兒戲無異,天下無不疾張子之詐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裏豈足道哉!而張又非楚之臣,為秦謀耳,何足深過?若後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舉安,四夷畢服,禮樂興而刑罰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裏也,而卒無絲毫之獲,豈特無獲,所喪已不勝言矣。則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張儀之事楚。因讀《晁錯論》,書此。

趙堯設計代周昌

方與公謂周昌之吏趙堯年雖少,奇士,「君必異之,且代君」。昌笑曰:「堯,刀筆吏爾,何至是!」居頃之,堯說高祖為趙王置貴強相,(左蜀右犬)周昌為可。高祖用其策,堯竟代昌為禦史大夫。呂後殺趙王,昌亦無能為,特謝病不朝爾。由此觀之,堯特為此計代昌爾,安能為高祖謀哉!呂後怨堯為此計,亦抵堯罪。堯非特不能為高祖謀,其自為謀亦不善矣,昌謂之刀筆吏,豈誣也哉!

黃霸以鶡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經臣彥輔,豪偉人也,嚐言:「黃霸本尚教化,庶幾於富,而教之者乃複用烏攫小數,陋哉!潁川鳳皇,蓋可疑也,霸以鶡為神爵,不知潁川之鳳以何物為之?」雖近於戲,亦有理也。

王嘉輕減法律事見梁統傳

漢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習所見以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罷肉刑與參夷之誅。景帝複孥戮晁錯,武帝罪戾有增無損,宣帝治尚嚴,因武之舊。至王嘉為相,始輕減法律,遂至東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記其事,事見《梁統傳》,固可謂疎略矣。嘉,賢相也,輕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記乎?統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興,哀、平以輕法衰,因上書乞增重法律,賴當時不從其議。此如人年少時不節酒色而安,老後雖節而病,見此便謂酒可以延年,可乎?統亦東京名臣,一出此言,遂獲罪於天,其子鬆、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滅族。嗚呼,悲夫,戒哉!「疎而不漏」,可不懼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經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飯,賢愚相遠。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未知孰賢與否?

勃遜之

與朱勃遜之會議於潁,或言洛人善接花,歲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遜之曰:「菊當以黃為正,餘可鄙也。」昔叔向聞鬷蔑一言,得其為人,予於遜之亦雲然。

劉聰吳中高士二事

劉聰聞當為須遮國王,則不複懼死,人之愛富貴,有甚於生者。月犯少微,吳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於生者。

郤超出與桓溫密謀書以解父

郤超雖為桓溫腹心,以其父愔忠於王室,不知之。將死,出一箱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傷為斃。我死後,公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以指呈之,則悉與溫往反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複哭矣。若方回者,可謂忠臣矣,當與石碏比。然超謂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論桓範陳宮

司馬懿討曹爽,桓範往奔之。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範說爽移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不從。範曰:「所憂在兵食,而大司農印在吾許。」爽不能用。陳宮、呂布既擒,曹操謂宮曰:「公台平生自謂智有餘,今日何如?」宮曰:「此子不用宮言,不然,未可知也!」仆嚐論此二人:呂布、曹爽,何人也?而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謂智。」元佑三年九月十八日書。

錄溫嶠問郭文語

溫嶠問郭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容,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耳。」又曰:「饑思食,壯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獨無情乎?」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又問:「先生(左蜀右犬)處窮山,死為烏鳶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於螻蟻,複何異?」又問:「猛虎害人,先生(左蜀右犬)不畏耶?」曰:「人無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世不寧則身不安,先生不出濟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嚐監錢塘郡,遊餘杭九鎮山,訪大滌洞天,即郭生之舊隱。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測,蓋嚐有勑使投龍簡雲。戊寅九月七日書。

劉伯倫

劉伯倫常以鍤自隨,曰:「死即埋我。」蘇子曰,伯倫非達者也,棺槨衣衾,不害為達。苟為不然,死則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陳濤斜事

房次律敗於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雲:「熱洛河雖多,安能當我劉秩!」挾區區之辨以待熱洛河,疎矣。

張華鷦鷯賦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歎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於禍福之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秀之虐。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王濟王愷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笛,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客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惠風為湣懷太子妃,劉曜陷洛,以惠風賜其將喬屬。將妻之,惠風杖劍大罵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左蜀右犬)慙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衛瓘欲廢晉惠帝

晉惠帝為太子,衛瓘欲陳啟廢立之策而未敢發。會燕淩雲台,瓘讬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啟。」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賈後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於眾中言之,豈所謂「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冤,天奪其魄爾。

裴頠對武帝

晉武帝探策,豈亦如簽也耶?惠帝不肖,得一,蓋神以實告。裴頠諂對,士君子恥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惠、懷、湣皆不終,牛係馬後,豈及亡乎!

劉凝之沈麟士

《南史》: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不肯複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為誕妄

柳宗元敢為誕妄,居之不疑。呂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過於此者,必呱呱然。雖子產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絕人者,又雲恭之妻裴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壻者乎?柳宗元與伾、叔文交,蓋亦不差於延齡姻也。恭為延齡壻不見於史,宜表而出之,見宗元文集恭墓誌雲。

東坡誌林[宋]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