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春已過,薰風嫋嫋漫步還,翠籠香具山。往歲白衣一片片,今年又誰曬衣衫?

——《萬葉集·卷一·二八》

持統天皇所作和歌

1.新歲

和西陸大唐的長安相比,藤原京的規模是小了些,但規矩卻是一絲不差的。

藤原京地處大和三山環圍之下,皇居藤原宮位於中央,東西南北四條通衢,分別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定名,四向又各有十條大路,南北為“條”,東西稱“坊”,將整個京城劃分為數十街町,大小宅邸、市集、寺院錯雜其間。

彼時,西陸大隋已被李唐王朝奪了江山,大唐經高祖、太宗兩代皇帝統治,漸漸營造出一個昌盛繁華的輝煌盛世。推古天皇之後,大和國依然保留了向西陸派遣僧俗的製度,且比以往更加密切。

大和國累世以來並無“京”、“都”之概念,隻是在京畿一處雜亂無章地營造宮室。遣往大唐的僧俗學成歸來後,說起大唐的長安、洛陽等城池規矩方正,街市經緯交布,有如棋盤,好一派天朝氣度!大和國彼時的君主天武天皇聽了不免豔羨,便立意在藤原地區舊宮室的基礎上加以規劃營造,建立新都。

營建新都的工程浩大,天武天皇未能等到新都建成便崩逝殯天,工程一度耽擱,後在鸕野皇後的主持下才得以完工。遷都之後,藤原京一時成為國內富庶繁華之地,貴族、役人、庶民、僧侶如織往來,一派騰騰的煙火氣象。

東西向的朱雀大道將皇城以南分為東西兩爿,設有東、西二市,每日午後開市,日落閉市,賣些米糧菜蔬、布帛器具等物。若是逢著大集,便有京畿周邊的商旅群集至此,能買到南部的魚鮮海產和北方的皮革山貨。

逢著大祭或祀日,西陸大唐的商人也會出現在市集之上,攜著琳琅滿目的貨品販售,比如珍貴的絲綢布帛或是琉璃錫盞。身著唐衣的胖商人開了寶匣,露出三兩支翠玉朱釵,四五片金銀花鈿,七八盒麵藥、口脂,早有豪族內的家奴趕著送上銀錢,一派繁榮昌盛之景象。

推古天皇以74歲高齡殯天後,敏達先王之孫即位成為舒明天皇。舒明天皇短壽,盛年之時就因病辭世,此時皇室沒有合適的男性繼承人,蘇我馬子的後人蘇我蝦夷、入鹿父子便擁立舒明天皇的皇後踐祚,稱皇極天皇,為大和國史上第二位女帝。

然而,皇極女帝身側並無聖德太子之類的人物輔佐,朝中大權再度落入蘇我氏手中,比當年的蘇我馬子權傾朝野時更甚。此時的朝中,內大臣中臣鐮足聰明睿哲,與皇極天皇之子中大兄皇子親厚,兩人都有心除佞,便常常在皇子的禦所內麵會秘議,以待時機。

皇極四年(645年),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從中大兄皇子禦所的內室中傳出來,早已在一旁待命的乳母立刻被帶進去,而室外等候多時的侍從們,則魚貫前往中大兄皇子的殿閣稟報。

侍從們來到皇子的殿閣之時,中大兄皇子正與中臣鐮足秘會,二人神色皆凝重。那一年,中大兄皇子還隻是一個19歲的少年,天驕不群,桀驁不凡。在家庭和政事之間,他顯然對後者有著更加濃厚的興趣。侍從們伏拜在地,稟報嬪妃蘇我遠智娘產下皇女,而中大兄皇子隻是隨便地點了點頭,便讓他們下去了。

在向天下昭告皇女的誕生之後,女嬰被賜名鸕野讚良,交到奶母手中撫養,人稱鸕野皇女。深宮如許,女嬰的陣陣啼哭被掩在重簷疊幛之後,顯得那麼微乎其微……回想起來,她自覺童年時暗沉逼仄,未及有片刻天真爛漫,便被權謀之鬥的慘烈迷蒙了雙眸。

入夜的豐埼宮太極殿沉寂如海,殿內隻有微茫的三兩盞燈燭,值夜的老內侍耐不住困,倚在屏風上打盹。殿外是值守的衛士,在昏茫的夜色中大睜著警惕的瞳子。

一個孩子,不過5歲的光景,屏著息、躡著腳,從太極殿偏殿一側未上鎖的角門跑入大殿。孩子行動雖輕,到底還是把殿內凝滯的空氣帶起一股流波,燈燭搖曳,老內侍猛然醒了。孩子躲不住,被老內侍一把攬住了纖小的膀子,借著燭火一看,老內侍不禁大愕:“殿下?皇女殿下?您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燈燭切近,方才勾勒出個女孩的形容。孩子嘻嘻一笑,以手指抵住雙唇,示意老內侍不要聲張。她身量尚小,穿件薄綠蟬翼紗的單衣,披散著頭發,赤著腳,顯然是入寢的裝束。約莫是奶母宮人們服侍睡下,又悄悄跑出來的。

“您告訴我,我出生那年,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孩子閃爍著明亮如星的眸子,似乎隻是在追問一件令她好奇不已的舊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