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少年在隊伍中如此惹眼,隨行文武都忍不住投去喜愛與豔羨的目光,互相打聽此二人是哪位公子皇親。中臣鐮足低聲告訴同僚,年長的是天皇的愛子大友皇子,年幼的是天皇之孫、皇太弟之子大津皇子。

天皇隨身的護衛緊隨著兩位皇子,之後一架車輦,裏麵是隨駕的皇後倭姬王與一二妃嬪。大海人皇子與鸕野皇女的車輦跟隨於後,大海人皇子一襲白絹狩衣,上麵隱隱織了些海棠團花紋,在人群中亦是醒目。鸕野皇女帶著女婢坐於車中,草壁皇子因病弱,未能隨行。

中臣鐮足等臣僚跟在大海人皇子之後,無論文武皆是狩衣裝扮,隻是在官帽上有所區別。再則便是浩蕩冗長的禁衛隊與役人仆從,天皇的儀仗已經出了城,隊伍的尾巴才出了禁苑的宮門。

田獵的習俗亦是古時留下來的,田獵收獲之多少預兆著當年收成的豐寡,而所獵獲的獸物亦是作為祭品。不過自從聖德太子立佛法為國教,田獵中祭祀的意味便少了很多,更多的天皇是以田獵之名行宴遊之實,禁內上下也樂得於君王一同逍遙。

那一次,天智天皇顯然也是為了宴遊而去的,自己未曾射發幾箭,便讓身側的兩個少年一試身手。在禁衛的助力下,大友皇子獵得烏雲豹一匹,年少的大津皇子獵獲雉雞數隻。大海人皇子不善騎射,連發十箭隻射中一隻長喙水鳥,眾人皆笑。

隨行的內侍在紫草萌融的田野上支起棚帳,又將隨行帶來的珍饈鋪陳席上。天皇命隨行庖廚將大津皇子獵得的雉雞烹煮了,他要親嚐。又命將大友皇子獵得的烏雲豹取其皮毛,賜予皇子做一領大麾,以示嘉獎。大海人皇子坐於另一頂棚帳內,見幼子得天皇賞識,亦是歡喜滿意,隻是一旁的鸕野皇女心中越發煎熬。

天皇舉杯,邀皇族臣僚共飲,眾人山呼稱頌,舉杯一飲而盡。就在飲畢的一刹那,鸕野皇女看見大海人皇子的手臂僵滯在半空,眼睛死死盯向天皇的棚帳,麵色如紙。鸕野皇女流轉眼眸望去,她的父親天智天皇身側有一位皇妃上前斟酒,皇妃露出的半張秀麵映入瞳眸,即使看不清眉眼,那清麗美豔亦是再熟悉不過的。

他和她都屏住了呼吸,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8.殘櫻

他是散漫慣的人,相信人之際遇不過飄風浮萍,偶然相遇也不過一瞬,展眼分離才是天命注定,雖然痛心卻不去強留刻意。當年為援助百濟督軍西征前,他早已向那巫女表明心跡,令她不必掛念,自可度日如常。那秀麵巫女自是淚如泉湧,他也隻是狠心而去。

自別之後,他忙於陣中軍務,那些目不交睫、枕戈待旦的日子裏,他無心旁顧。隻有夜闌人靜之時,偶然會想一想那雪衣緋袴的身影。有幾次,他依稀聽聞幽幽歌詠之音,趁著月色濤聲遞進他的耳廓:

空閨簾動疑君至,隻是秋風不是人。

——似是她的聲音。但那怎麼可能呢?身披甲胄的皇子浮出無奈的淺笑,隻是不知她又消瘦了幾許。

班師回朝後,他也曾到祭殿去過問她的事情,人卻說她之前隨王軍一並西征,回朝後便沒有回到祭殿來,或是往泊瀨齋宮潔身持戒去了。他大為驚駭:原來他和她都同在一處,卻兩年間不知彼此。

但大海人皇子到底沒有去尋她,前塵舊事幾乎淡忘之際,她卻偏偏出現了。

沒人知道天智天皇是如何與額田王相識的,或許是在西征兵敗之時,日日閉門於祭殿的皇太子從祝頌的巫女身上獲得了慰藉與力量,抑或是內心孤寂寥落的巫女在皇太子的身上尋到了思戀之人的影子。礙於額田王巫女的身份,天智天皇也未能公開許額田王以皇妃之名,但卻將其接入後宮,給了她實實在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