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平安雙璧之枕草絮語(1)(1 / 3)

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雲輕飄其上。

夏則夜。有月的時候自不待言,無月的暗夜,也有群螢交飛。若是下場雨什麼的,那就更有情味了。

秋則黃昏。夕日照耀,近映山際,烏鴉返巢,三隻、四隻、兩隻地飛過,平添感傷。又有時見雁影小小,列隊飛過遠空,尤饒風情。而況,日入以後,尚有風聲蟲鳴。

冬則晨朝。降雪時不消說,有時霜色皚皚,即使無雪亦無霜,寒氣凜冽,連忙生一盆火,搬運炭火跑過走廊,也適合時宜;隻可惜響午時分,火盆裏頭炭木漸蒙白灰,便無甚可賞了。

——《枕草子》第1段四時的情趣

1.浮夢

苦竹被風吹著的傍晚,或是夜裏醒過來,這一切都讓人覺得有點哀愁。相思的年輕男女,有人從中妨礙他們,使得他們不能如意。山村裏下雪。男人或是女人都很俊美,卻穿著黑色的喪服。

——《枕草子》第105段覺得可憐的事

夜靜如潭。窸窣的風拂過尼庵中一叢青竹,竹葉彼此摩擦,發出夢囈般沙沙的聲音。如豆的燈燭在蒼幽的紙窗後晃了晃,勾勒出一團氤氳的人形。那是蒼老的人形,僂著身子。

枯瘦的手撫著那精致的草紙冊子,火燭暗淡,目力也有些不濟,一定要用手指才能讀出那些昔日的筆觸。冊子亦是精致的,隻是略略舊了,連綴的錦絲線也磨細了好幾分,勾畫著蘭草、梅竹、紛落的櫻的冊頁被無數次的婆娑撫去了顏色,用平假名書寫的文字便遊走在淡淡花印草痕之間。

人已是風燭殘年了,記憶卻似乎比往昔還好。別去帝京二十餘年,卻把那些聲色迷離的日子一個個記得清晰。那些逝去的美麗而哀愁的麵容常常出現在夢境之中,寧可不醒,便能一直延續那往昔的時光。

流麗衣衫和灼目簪環早已深鎖,如今隻是披一領素色法衣。容顏自然是老了,頭發也稀疏,攬鏡自照是不必了。但並不悲戚,千帆過盡,心中早已淡然無求,倒能靜下心來好好地於山野尼庵中體味四時風物,度過生命中最平靜的時光。

人們皆以為,她不過一介山野老尼,孤零零一個人。隻是那精致華麗的草紙冊子,隱隱透露她曾經的不凡。沒有什麼值得哀愁,即使她的生命消亡,那個被期許安寧平和的王都上,大和王朝最美好的時代依然會繼續下去。會有很多像她一樣才情滿腹、繡口錦心的閨媛,用綺靡細膩的筆觸勾勒出平安王朝四百年的絕代風華。

她,隻是那些風華中明晰的一瞬。

“清原小姐,那人在牆頭窺看呢!”侍婢阿嬋挽著簾櫳,回過頭來向她的女主報告。

那個被喚作清原的少女並不回頭,自顧地開了黑漆鏡箱,拿出一麵圓鏡與梳篦來吩咐道:“不必理會,把簾櫳放下,過來替我篦頭吧!”

阿嬋有些奇怪,“晨時不是篦過了嗎?怎麼還要……”“讓你做你就做嘛!”她嬌貴的女主略略嗔道。阿嬋抿了嘴,解開窗下的青絲繩將攏起的竹簾又放下來。才放下一半,屋內的女主又吩咐道:“不要全部放下來,留一些空隙,不然這屋子實在太悶。”

阿嬋遵照女主的意思,隻將那四邊包了絲綢的竹簾子放下大半,剩下部分的依舊以青絲繩係著。繼而她來到女主的身後,一隻手將她束在腰間的長發解散開來,另一隻手以梳篦蘸取洗米水,輕輕地為她理順濃黑的長發。夏天的簾櫳稀疏,阿嬋一邊梳,時不時還要用眼睛瞥一瞥矮牆外那登徒子的影子:“真是越發放肆了,剛剛還隻是露出眼睛偷看,現在整個臉都快探出牆頭來了!”

清原姬不露聲色地一笑,卻依然專注地凝視鏡中自己的容顏。鏡子中,那少年的麵龐不甚清晰,卻一並映在她眸子裏。記得昨日寢時,她母親曾說過明日一早有橘氏一家前來拜會,命她好生梳洗裝扮。母親未曾點破,清原姬自己卻明白透徹:這兩年總有身份相當的官家前來走動拜會,都是為了求親而來的。

她家祖上也是顯赫的皇族血脈,隻是隔了幾代,如今已是遠係旁支。她父親元輔曾是西海道肥厚國的國守,雖是五品的地方官職,但與京中藤原一族那樣位高權重的豪門是不能相比的,隻能算作中等的貴族。但國守一職薪俸倒也優渥,且一旦獲得相應的官階,即使不任職也有固定的薪俸發放,可以無憂。隻是覬覦此職位的公卿弟子甚多,一旦滿了任期,大多便要將官帽拱手於人了。

不過,她父親本來也無意於宦途。清原一族是曆代的書香世家。她的曾祖清原深養父是“三十六歌仙”之一,所創作的和歌中有17首入選六十代醍醐天皇敕撰的《古今和歌集》;父親也是吟壇的好手,位列著名的“梨壺五歌人”之一,參與過六十二代村上天皇敕撰的《後撰和歌集》的編纂工作。因此清原姬自小便遊嬉於堆疊的書冊之中,可以讀寫漢字,亦擅長吟詩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