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和她終不是同路人。則光尚武,於文學之事卻無喜好,當初寫下的那些戀歌已是讓他費勁了吃奶的力氣。成婚之後,彼此間不再有簾櫳幔帳的雲山霧繞,也不再有歌詩的唱和與往來贈答。他們才看清了對方。
下雪的夜裏,她孩子似的叫起丈夫來,想置了酒和他在廊下擁衾對飲。則光覺得她發瘋,卻又因為寵愛,到底拗不過,隻得起來陪她在院子裏枯坐著。第二天就感染了風寒,足鬧了半個月才好。夏天的清晨,她邀著丈夫去搜集院子裏牽牛花上的朝露,牽牛花被稱作“朝顏”,是朝時開放午前敗謝的短命花。她想收了那珍貴的花露來,用以研墨。則光卻覺得那是小孩子才會做的無用之事,未曾理會。
她每每有了些思緒感想,寫在珍貴的和紙箋子上差人遞給他看,他卻說與其有時間做這些無聊的事,倒不如多去與一些身份相當的公卿夫人結交,也能為他在仕途上助力。她勸丈夫應該多讀書習文,時值太平盛世,連朝中左、右近衛府的大將都是文臣出身,則光想憑借武勇平步青雲,幾乎是緣木求魚。
他們的分歧逐漸變大,最終變成不可逾越的裂隙橫亙在他與她之間。精神的疏離到底變成了姻緣的劫數,清原姬想要離開,則光一次次苦求,她也一次次動搖,又一次次後悔。眼瞧著那些日日夜夜流轉過去,那些對於女子來說最美好的時光,於她卻是一片蒼白。
一條天皇正曆四年(993年)隆冬,白雪微降。28歲的清原姬帶著阿嬋來到了當時的皇都——平安京。
她到底作出了抉擇。
入京,意味著她與則光之間的姻緣徹底完結。她寧可背負拋夫棄子的惡名,也不願受一輩子羈絆,過那混沌無光的日子。感懷悲傷也是常有的,特別是翻找出舊物的時候,有月亮的獨眠之夜,竟有些懷念那曾經厭惡至極的男人的鼾聲。但無論日後的命運如何,她已是無法回頭了。雪後的平安京安靜祥和,果然不負“平安”之名。早在延曆十三年(794年),五十代桓武天皇為避怨靈作祟與天災人禍,棄置定都不足十年的長岡京遷至此處。遷都後,天皇為了避免再發生不祥之事,賜新都以“平安”之名,希求平安、吉利。
陰陽寮的法師早已占卜過,平安京乃是四神庇護的聖地,北有船岡山為玄武,東有賀茂川為青龍,南有巨瓊池為朱雀,西有山陽、山陰二道為白虎。四神環護相應,鬼魅怨靈皆不可侵。桓武天皇卻依然無法安撫心中的魅影,在城外建了一座佛寺與兩座神社,鎮守王城。又在城東北方對應“鬼門”的位置請了陰陽師鎮守,方才略略心安。
經過兩百餘年的建設經營,此時的平安京,規模超過了大和王朝此前任何一個都城。南北1700餘丈、東西1500餘丈的土地內,足夠一個王朝鋪展四百餘年的曆史長卷。皇城大內裏位於京中正北端,處在中心位置的大極殿高昂矗立,青碧的瓦葺與兩端鎦金的鴟尾在平安京中的任何位置都能看到,那是天皇登基及朝見群臣、接待來使的殿閣,是王朝政權的心髒。
與藤原京、平成京等都城類似,平安京中橫貫南北的大道被定以“朱雀”之名,最北端通往皇城之門稱為“朱雀門”,最南端通往外城的稱為“羅城門”——在後世戰亂頻發的時代,這道門被誤寫作“羅生門”,並被視為通往地獄之門。
朱雀大道劃分出左、右二京,據說左京效仿洛陽城而建,右京則是效仿長安城。二京中設東、西二市,並設兩所守護的寺院。此外還為到訪京中的外國使節專門設立了東、西兩所鴻臚館,也在臨近朱雀大道的地方。
皇族貴戚、高官臣僚等人的宅邸都建在京中東北一角,普通庶民的宅子多集中在右京一側。無數條大路小路在平安京中經緯交織,庶民、商旅、役人來往如雲,貴族子弟坐著牛車穿行街市,女子藏在車簾之後,簾子下露出華麗層疊的袖口與衣裳。
她一步步走入這繁華帝都,前路雖然未知,但她的心卻格外安定了。
3.禁苑
樹木的花是梅花,不論濃的淡的,紅梅最好。櫻花是花瓣大、葉色濃,樹枝細,開著花很有意思。藤花是花房長垂,顏色美麗的開著為佳。水晶花的品格較低,沒有什麼可取,但開的時節很是好玩,而且聽說子規躲在樹蔭裏,所以很有意思。
梧桐開著紫色的花,也是很有意思的,但是那葉子很大而寬,樣子不很好看,但是這與其他別的樹木是不能並論的。在唐土說是特別有名的鳥,要來停在這樹上麵,所以這也隻是與眾不同。
——《枕草子》第35段樹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