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秀吉仿佛這時才想起自己軍令在身,爬起身來允諾道:“放心!阿市小姐是主公之妹,沒人敢對她不敬。公主們的安全,淺井將軍也盡可放心!”
“那父親大人您呢?您不和我們一起到舅舅那裏去嗎?”茶茶死死抓住父親的手。
未等淺井長政回答,橫空又是一陣悶響劃過,這次,炮彈正打在小穀城天守閣上。金甍碧瓦瞬時坍了一個大洞,從中傳來一陣哭號之聲。
“織田家的軍隊開始攻城了,阿市小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木下秀吉顧不得許多,欲上前拉住市姬手臂,卻被市姬一把推開。
“你留下,我也留下!”她懷抱嬰兒跪在丈夫身前,轉頭向兩個幼女道,“茶茶,阿初,我們和父親大人在一起!”
茶茶會意,拉著阿初一並跪在長政身前。淺井長政看著跪在麵前的妻女,愴然之感瞬間令他不能自持。若不是生在這惶惶亂世,或許他和她可以做一對世人豔羨的鴛侶吧!若不是不得不與她的兄長兵戎相見,或許他能給她們母女一處永遠的平安樂土。但如今,生死契闊,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淺井長政蹲下身子,擁著妻女輕聲道:“一起跟他去吧!織田大人會保護你們。還有這個孩子,”他撫著阿市懷中嬰孩的臉蛋,“阿市,你要好好把她養大!”
市姬咬死了嘴唇,淚落如珠。“帶她們走!!”篤定的聲音透著悲愴,但卻已無回轉的餘地。那焚天的烈火終於燃燒起來了,天守閣上已是一片火海。市姬在奶母的擁攙下被強行拉上轎廂,茶茶、阿初也被奶母抱著上了馬,一個個都哭喊不迭。淺井長政不忍再看,轉身欲去,卻又腳下沉重,邁不開那生死別離的一步。
忽然間,茶茶掙脫奶母,跌撞著翻下馬背,直向淺井長政跑來。“父親大人!您……會來找我們的吧!”她抱住父親的腿,“一定會的,對不對?”幼嫩童音在長久的啼哭中已變得嘶啞,聽起來,卻是字字聲聲割痛人心。
長政再次蹲下身子,看著他最心愛的長女,凝白如玉的小小臉蛋因為啼哭早已漲紅,雙肩也因抽噎不斷顫抖著,淺井長政一時間竟也眼眸模糊。
茶茶靠過來,想象小時候那樣鉤住父親的脖子,但長政穿著大鎧,有寬大的帽兜護住頸間,她的手環不過來。
長政索性將帽兜除去,任由茶茶將臉埋在他頸間。他像小時候那樣把女兒抱起來,在她耳邊輕聲道:
“安心吧,茶茶!我隨後就來。安心吧!”
茶茶這才看見,在他父親的額角,寸長的傷口流出的血,早已凝結出刺目的痕。
隆隆炮火中,木下秀吉一把上前抱住茶茶,強行抱著她上了自己的馬。
木下秀吉帶著市姬等人奔至小穀城外,茶茶坐在秀吉的馬上,顛簸間,她隻覺自己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打在衣服的襟前,濕了一大片。回首,昔日如桃園樂土般的小穀城已然被赤焰吞沒,淺井長政曾經帶著她遠眺琵琶湖的天守閣,在火舌的撕卷下早已隻剩空空的骨架,最終支持不住,頹然坍塌。
有兵士來報,說小穀城已經拿下,城主淺井長政切腹,已割下頭顱帶回軍中,膝下二子也盡入織田家彀中。
從那一刻起,茶茶再也不會笑了。
小穀城焚城之後,茶茶跟隨母親來到舅父織田信長的屬地——岐阜。岐阜在美濃境內,原是信長嶽父齋藤道三的領國,織田信長娶齋藤道三之女濃姬為妻,數年後,便將美濃國納入織田家的領屬。占領美濃後,信長采用中國周王朝肇始於岐山之說,將齋藤家的故地稻葉山城改名岐阜,成為新的據點。
茶茶姐妹對於殺害自己父親兄弟的舅父視若魔鬼,市姬更是幾次向兄長冷語相向,執意不肯再與織田信長居於同一屋簷下,把一旁的木下秀吉嚇得冷汗直冒,生怕他脾氣暴戾的主公一怒之下,將妹子也斬了。
信長拿市姬沒有辦法,不多日,他便將市姬母女送往尾張國的清州,那是織田家的故地,現由信長的弟弟織田信包擔任城主。市姬也不多言,帶著茶茶三姐妹默默離開了岐阜,兄妹之間,連個道別都不曾有。
在清州,茶茶和母親、姐妹度過了一段哀婉平靜的時光。淺井長政亡故後,市姬仿佛變了一個人,曾經的明媚鮮豔都收斂了起來,日日隻是素衣裝扮,以花藝和香道消磨時光。茶茶和兩個妹妹漸漸長大,當年小穀城大火焚城之時,阿初隻有5歲,慘烈景象雖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但具體形狀畢竟模糊了。至於小妹阿江,當年更是在繈褓之中,對於父親等人如何亡故毫不知曉,家中上下也都絕口不提。因此,阿江一直以為父親是戰死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