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戰國紅顏之荼蘼花事(3)(1 / 3)

果然數日後,信長於軍中收到一個來自小穀城的包裹,打開一看,裏麵是一隻小布袋,兩頭封紮結實,中間裝著些豆子。那時,織田、德川聯軍剛剛攻下了金崎城,準備向朝倉氏的大本營一乘穀城發動急襲。這包不起眼的豆子卻讓信長讀出了深意,脊背不禁生寒。袋子兩頭封紮,豆子困於袋內,這分明是在暗示他:淺井長政即將倒戈,織田、德川聯軍將受到淺井、朝倉氏兩頭夾擊。

信長不敢輕心,急令織田大軍全速撤退,務必趕在淺井軍隊到達前退回美濃地界,又留下木下藤吉郎殿後,這才全身而退。

亂世征伐中,最稀有的東西是“信”與“義”,最要不得的,卻也是這“信”、“義”二字。信長不禁欷:淺井長政到底是重義之人,雖然明白織田、德川聯軍勢不可當,但念及與朝倉家的舊情,竟不惜與自己為敵。淺井長政倒戈的消息坐實,織田信長並不怒其不忠,讓他不能忍受的,卻是由小穀城送來的那一袋豆子。信長知道,那是他妹妹市姬送來的東西,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誰都知道,淺井長政對阿市極為信任,阿市隨便寫封書信也好,叫人帶來口信也好,把消息傳遞得清清楚楚,對她來說是很容易的事。為什麼非要送來這含義隱晦的豆子讓人猜謎?若是一時間自己未能會意,豈不是要釀成大禍?

戎馬兵亂中,信長終未能有機會與妹妹當麵質詢此事。三年後小穀城大火焚城,近江一國再無雄鷹,而市姬與信長兄妹也自此離析。

但茶茶卻想,那兩頭封紮的布袋不正預示著他們的處境嗎?無論袋子的哪一頭散開,她們一家都會像豆子一樣於亂世中撒落一地。也許母親的意思是懇求兄長不要為難自己,且放過長政,但誌在一統的織田信長如何能讀出這般深意?

茶茶不禁憶起當年她父親房中有一素麵屏風,上麵是淺井長政的手書:

兵戈無用國豐民安國邑丘聚佛所遊履

那是長政的真性情,也是他的望治之心。或許,父親選擇倒向朝倉家不僅是信義使然,更是對信長以武力征討天下的無聲反對吧!

茶茶揣著這般心思,和母親、姐妹等人一並登上了前往近江國安土城的馬車。

安土城是織田信長於天正四年(1576年)修築的居城。“安土”二字,取“平安樂土”之意,城郭建於伸入琵琶湖的半島上,三麵環以湖水,戰時可為屏障。城內分為本丸、二丸兩爿,中央的天守閣高達七層,牆壁塗金,各層繪有鬆竹百鳥、神龜飛龍等物。不過因為親近天主教,織田信長將天守閣之名改為“天主台”,其中更是擺滿南蠻新奇之物。

安土城的營建不僅昭示著平安京的衰頹、天皇時代的落幕,也揭開了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序幕。

安土城中上下人等一個個衣衫齊整,天下戰事雖未弭平,此地卻好一番繁榮升平之相。連織田信長麾下武士的家眷都穿金戴銀的,茶茶姐妹的一身布衣倒顯得格格不入。織田信長派人送去的那批衣料,茶茶雖然感歎其織造工藝之精,但衣裳裁好之後,她和妹妹阿初卻都不肯穿,依舊一身布衣地來到安土城。年幼的阿江不知事,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沒少受兩個姐姐的奚落。

在安土城中,茶茶與阿初第一次見到了舅父織田信長。狹長的殿閣被數道門扉分割成許多小間,各位家臣武士依據身份尊卑分坐左右,而那傳說中魔王般的英雄,就坐在殿閣最深處的那門扉之後。

阿江才一入安土城就稱頭痛,不能來見。因此,上殿的隻有市姬,以及茶茶、阿初兩姐妹。市姬走得沉緩,一步步輕無聲息,卻又一步步都沉重得仿佛踏出印痕來。十八年前,那個豆蔻般的少女也是在眾武士的注目下緩步上殿,由信長當眾宣布將她嫁給近江淺井氏的消息,現在她回來了。

可惜,物是人非。茶茶和阿初遠遠地坐在下首,從母親的背影,茶茶讀不出十八年的悲歡離散,也看不清那個她恨了如許年的魔王的眉目麵容。她隻看到,分坐兩旁的家臣武士——無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都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望著母親。

這種目光無端地讓她起了恨意。“阿市,你回來了。”長殿盡頭,那麵容模糊的魔王說道。他的聲音清朗純正,中氣充足,連坐在最遠端的人也聽得清晰。“謝謝你還惦念著……”市姬的聲音微涼,卻極平靜。殿閣深處的信長笑了兩聲,“你和孩子們受苦了,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他的聲音,不含殺戮,不含睥睨,也並非命令,反倒有點類似請求了。市姬遲疑片刻,到底伏拜下去,行了個規矩的君臣之禮。很多事不必多說,或是多說也無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