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戰國紅顏之江海瀾波(4)(1 / 3)

自從當年目睹母親自刎之後,她再怕看到那些殷紅的東西,所以每每此時隻讓貼身的奶母替她更衣盥沐,還要嚴防豐臣家的仆婢們洞悉真相。阿江沉沉地睡著,意識確是醒的,她能感覺到那些被無形利刃攪碎了的血肉,帶著她的體溫,已經一股腦兒地流淌出來,洇濕了她貼身的衣裳,又沾染到疊榻之上。她想開口叫奶母幫她更衣,卻發覺自己如同失聲一般發不出聲音,想起身,卻身軟如綿,如何也撐不起。那溫熱的紅流止不住地涓涓汩汩,大約已經是流淌到殿閣外間的疊榻之上了,一如當年她繼父柴田勝家切腹的情景:血依著藺草的紋路,在青綠的疊榻上攀出朱紅的線。阿江有些著急,她仿佛看到那溫熱的紅流已經攀上了垂在地上的白絹帳幔,如同赤紅的火焰舔灼著繪有家紋的旌旗。那一瞬,她看見帳幔上出現了藍色的三盛龜甲唐花家紋——茶茶告訴過她,那是淺井家的家紋。

幔帳之後,一個身裹鎧甲的男人跪坐著,仿佛是她麵容模糊的父親。男人隻是看著她,一臉疼惜。

阿江用盡力氣撐起身子,向著父親踉蹌而去,但那看似短短的距離她如何也走不到。正絕望間,忽然覺得身旁有人擁住她的身子,一看,原來是母親市姬。阿江再也撐不住,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一頭撲到母親懷中大聲痛哭。市姬一臉悲傷,卻依舊不語,隻是用手摩挲著阿江的頭發,一邊擁了她,向著父親走去。

阿江正跟隨著母親的步子前去,忽然又聽到背後有人喚她,“阿江!阿江……”仿佛是茶茶和阿初的聲音,一回頭卻看不見人。阿江想對母親說,帶上兩個姐姐一起去和父親團聚,市姬抬起手,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碎發,無限悲哀地搖頭。

阿江正躊躇,虛無的天地間忽然響起無數聲音,一聲聲都在喚著她的名字,由弱至強,一聲聲灌進她的耳廓和意識。那些聲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卻都不是她的父母姐妹了……“阿江殿下!阿江殿下!”阿江緩緩睜開眼,看到圍在她身旁的一眾奶母、仆婢早已哭紅了眼睛。用手輕撫摩她額頭的女人,卻是北政所寧寧夫人。

寧寧始終關注著龜山城中的動靜。得知阿江真正歸於秀勝之後,她曾暗暗鬆了一口氣,隻等著二人誕下子嗣的消息。後來卻得知,阿江一直不曾有孕,且每隔數月半載便會犯血崩舊疾,一直吃藥調養,始終不見好。寧寧雖不曾孕育子女,但到底是過來人,心中便起了疑。數月前,她悄悄命秀勝的奶母把阿江服用的藥渣送到聚樂第來,命醫官檢驗,這一驗,寧寧倒吸一口冷氣。

阿江這孩子,竟比她姐姐茶茶還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兒。寧寧不敢耽擱,找了個借口,親自到龜山城來了。

左右仆婢已經盡數屏退,殿閣中隻剩下寧寧與阿江兩人。

“孩子,你何苦這樣糟蹋自己!”寧寧把阿江的手握在掌心,“好好的一個孩子,竟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了。”

阿江形容枯槁地斜倚著,任她握著自己的手,不說話。“我知道你的心結,但孩子是無辜的,秀勝是無辜的,你更是無辜的。

你再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或許,以後再也沒有做母親的機會了。那種痛苦,比此時還甚。”

“有了孩子又怎樣呢?”阿江啟口道,“難道,讓他作為豐臣家族的繼承人?我不會讓那個人稱心如意的!”她眼神空洞地把手從寧寧掌中抽回來。

寧寧看著她,如果她是自己的女兒,她會告訴她:天下是誰的其實都不要緊,作為女子,她們隻需要一個能夠安身立命的家,一個能常在身旁的丈夫,以及幾個圍繞膝下的孩子——就像當年的淺井長政和阿市一樣。她甚至還會告訴她,這世上的萬物瞬息無常,比如,沒有人會想到不可一世的織田信長最終喪命於本能寺的大火中,也沒有人會想到,出身草莽的“猴子”秀吉會成為位極人臣的太政大臣。所以,沒有人能將天下千秋萬世地握於掌中,也沒有人知道未來的命運會如何安排。她們能做的隻是活下來,好好地活著,承接命運的每一次安排。

但是最終,寧寧卻是這樣告訴阿江的:“有件事或許應該讓你知道,你姐姐茶茶,已經懷了秀吉的孩子。”

7.心恙

“我們這樣的女子,到底還是應該尋一個男人作為靠山。不然在這亂世之下,實在艱難。”茶茶用手斂了斂衣襟,輕聲言道,她綺羅織錦的宮衣下,已經可以看出小腹微微地隆起。

阿江覺得身上一冷,仿佛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直直灌入她心窩。那時,文祿二年(1593年)的新春剛過,天氣還冷著,茶茶所居住的殿閣中門戶緊閉,疊榻上鋪著厚厚的褥墊,門扉上也懸了厚布幔簾,廊下的炭火盆每兩個時辰就會更換一次木炭,可她怎麼還會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