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月初九。重陽節。
秋老虎的威力猶勝夏日,青石板路曬的滾燙,岔路口矗立著兩株百年古樟,碧油油的樹葉被驕陽烤的蔫頭耷腦。
這樣一個揮汗如雨的晌午,官道上罕有人跡。重陽節,本該是登高眺遠,佩茱萸,食蓬餌、與親朋好友一起痛飲ju花酒的日子。
尉十三沒有心情賞菊喝酒,他正匆匆駕著馬車趕往怒石鎮。
尉十三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臉龐清秀白皙,紅唇明眸,微笑的時候還會露出兩個酒窩,雖然眉宇之間尚帶一絲稚嫩,但漆黑的眼珠卻透著咄咄逼人的英氣。
對於他而言,今天注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他不辭辛苦,冒著酷熱一路狂奔,隻為了一個目的。
搶劫一家錢莊。
——千鬥鑫。江北首富金無稽在怒石鎮剛剛開張的第三十六家分號。
這個主意聽上去很是瘋狂與荒謬。以江湖人的觀點來看,根本就是喪心病狂。先不說這間分號雇傭的保鏢是關東第一快劍——廖鷹,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致命劍手。
更重要的一點,千鬥鑫是斐名天下的老字號,九代經營,曆經一百八十餘年的歲月洗禮,在江湖上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千鬥鑫是公認的道義號,票號創建伊始就立有一條奇怪規矩,凡是潦倒落難的江湖義士,隻須留下名號,立下一張字據,就可以借支一筆銀子。
道上混的,又有誰敢保證自己一生無虞?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從千鬥鑫借過錢的人,渡過難關後大多會連本帶利的還回來。欠著千鬥鑫人情債的俠士不計其數。若是真有人想去惹麻煩,估計很快就要倒大黴。一旦成為武林公敵,絕對沒有好下場。
千鬥鑫彷佛就是扶危濟困的道義。是以,百餘年來,一直沒有人甘冒江湖之大不韙而去造次。
(二)
“凡事都有第一次。”
“即便是搶劫錢莊,也務必幹淨利索,毫不留情。”
尉十三在心裏反複告誡自己,隻須拔出青爵劍,以驚世駭俗劍法震懾店中人,從容不迫取走一萬兩黃金,兵不血刃,即可大功告成。
他堅信這種方式直截了當,簡單而有效。
他身上流淌著倔強與執著的熱血。凡是認定的事情,絕對不容更改,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他在岔路口的樟樹下勒住馬車,遠遠地看著鎮子的輪廓。雖然不希望被任何事情耽誤行程,此時他卻不得不稍事休息,讓拉車的馬歇息腳力,緩解疲乏,否則它們隨時都會倒斃在路上。
一隻秋蟬從遠處飛來,發了瘋似的撞向樹幹。
‘啪嗒’,落到尉十三腳尖前,他彎下腰用兩根手指捏住,任憑布滿黑色紋路的翅膀極力振動。
他深深吸了口氣,鬆開手指,任秋蟬笨拙著飛向茂密的枝椏。
‘嗆’,他忽然拔劍,青爵劍在陽光裏劃出一抹青泓,清湛的耀眼。
秋蟬落地,再也無法飛起,兩片透明的蟬翼在空中翩翩起舞,隨風飄的遠了。
尉十三對這一劍很滿意,無論拔劍還是出劍,一切都似行雲流水,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此時的風,徐徐掠過發際,也拂過劍刃。
‘錚——’劍身輕微的嗡鳴之音恍若妙不可言的天籟,讓他聽的癡了。
千古名器,懂得為知己者而鳴,人呢?是否也會為劍而戰?
青爵劍,薄且泛白的劍脊隱隱透著青筋,劍身蘊含的森寒叫他在烈日下感到無比寧靜。
這劍有七百個年頭了罷。
他的手指拂過劍鍔上刻著的四粒蠅頭小篆:戒急用忍。
少年人的血管裏流淌著灼熱而滾燙的血液,又有誰能戒的了急?用的了忍?人生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仗劍江湖,馬不停蹄尤嫌太遲,又何須求忍?
尉十三感覺自己也像極了這柄劍,幹淨、清澈,樸素。
他認定自己和任何一位劍客都不同,他有一顆無比堅定的心,無比堅定的信念。他已將信仰托付於劍,連同靈魂。
(三)
出發前依照慣例,他沐浴焚香,齋戒三日。隻不過,他似乎刻意忘掉了一件事,今天不是一個吉利的好日子。簡直就是一個令人倒黴的日子。
黃道如此記載——
宜:祭祀祈福入殮餘事勿取;
忌:諸事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