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尉十三終於瞧見了鎮中心矗立的五色怪石。那堆山石亂棱穿空,瘦石嶙峋,鬼斧神工,像極了怒發衝冠的須發,故稱之為怒石,鎮子的名字正是來源於此。
怒石鎮原本是毫不起眼的彈丸之地,隻因瀕臨長江,扼守於通往慈航渡口的官道上,早年做過水軍營寨,現已廢棄多年,建築格局尚且保存完好,近十年間聚集了一批商人,形成了一處頗具規模的商阜。
如今鎮子以及周圍百裏的地界都屬於一個人,金無稽。
尉十三同時也看到了千鬥鑫的招牌。
目標就在前方,他依然平靜如水。千鬥鑫隻是家錢莊,並沒有腿腳,所以它跑不掉。
千鬥鑫斜對過是一間牛湯館,蘭家牛湯館。
門旁停著一部馬車,車轅拴著兩匹棗紅老馬,皮毛沾滿了泥漬,顯然也是長途跋涉而來。
尉十三駕著馬車徐徐駛過牛湯館時,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人懶洋洋的坐在緊靠大門的凳子上喝湯,穿著皺巴巴的衣裳,赤腳趿著草鞋,看著不過是一個庸碌的車夫。他喝湯時的聲音很響,三丈開外就能聽到呼嚕呼嚕的啜吸聲,也許對於他而言,牛肉湯是這輩子吃過的最可口美味。
尉十三對別人的吃相不感興趣,讓他感興趣的是,大熱的天,滾燙的牛湯,喝湯人為何將麵目裹的嚴嚴實實,不僅頭戴鬥笠,而且鬥笠下麵還裹著灰色汗巾。
這人鬥笠邊沿居然插著一隻雛菊,淡淡的,黃色的花蕾,戴在他頭上說不出的別扭。
在那人低頭喝下最後一口湯時,尉十三看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臉龐。
過目不忘是一個劍客與生俱來的本能,但那張臉非但讓人過目不忘,還能讓人滲出一身冷汗。
那張臉龐上麵少了一樣東西。
這人沒有鼻子。
不吉利的黃道,破相的無鼻人,都不是好兆頭。
那人漫不經心的向外瞥了一眼,剛好與尉十三的目光交錯而過,這時候馬車駛過了牛湯館,徑直來到千鬥鑫門前。
(二)
千鬥鑫位於鎮子中心兩條主路的交彙處,坐落在一棟年頭久遠的老宅子裏,牆皮覆滿了濃密的爬山虎,整棟房屋如同披上了一層碧油油的外套。
老宅兩側環繞著一條深深的窄巷,喚作回財巷,其實起了隔絕錢莊與周圍建築的作用,如此一來,錢莊就是獨門獨院的格局,自然更加安全。
房簷下的青衣小廝腆著笑臉翹首以待,輕輕撩起了竹簾。
尉十三甩手拋開韁繩,跳下馬車,大步走進門廳。
廳堂是三間筒子屋,寬敞明亮,櫃台一塵不染,一切都井然有序,和其他錢莊不同的是,這裏既沒有戒備森嚴的鐵柵欄,也沒有橫眉怒眼的坐店保鏢。房內很寂靜,偶爾的算珠撥動都顯得突兀。房內的角落裏置有盛滿冰塊的竹筐,一絲絲清涼彌漫在空氣中,沁人心肺,叫人神清氣爽。
櫃台後麵堆著幾口紅木錢箱,裏麵裝著晌午剛剛調過來的一萬兩黃金。
“將箱子抬進來。”尉十三掃了一眼錢箱,目光轉向桶子屋之外的第四間房子,那間屋子沒有門板,隻用一道竹簾隔了起來。
負責接待他的閻管事,一個在千鬥鑫做了十幾年的老夥計,沒念過幾年書,所以他從打雜的小廝熬到分號管事,經曆了漫長的煎熬。閻管事是那種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個頭不高,矮胖,微微有些禿頂,穿戴的整整齊齊。
“大熱的天,請先生稍候。”他臉上洋溢著真摯可掬的笑容,儼然也是千鬥鑫式的招牌,聲音隱含笑意,又不卑不亢,彬彬有禮,任何踏進千鬥鑫的客人,都會得到他理所當然的尊重。
千鬥鑫果然有一套,單論閻管事的這張笑臉,恐怕也絕非一日之功。
尉十三始終繃緊嘴唇,既沒有坐到鋪著涼席的軟塌上,也沒有去接閻管事遞過來消暑的綠豆湯。
青衣店夥魚貫而出,從車廂裏卸下六口紫漆木箱,箱子的樣式古舊,尺寸很大,卻不重。
閻管事掃了一眼箱上銅鎖,會心的笑了笑,霎時,眼角堆滿了皺紋。幾口箱子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銅鎖居然是舊朝宮裏頭的禦用之物。勿庸置疑,這極可能是筆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