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星是個很負責的工頭。
他為大家向廖三爺爭取到優厚的工資,他也希望,每個人的工作對得起這份工資。
所以,他每天上工和放工,都要認真查點人數。
如果他發現有人昨晚喝多了酒,顯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他就會不客氣地把這個人剔出來,要對方先回去好好地睡一覺,睡足了精神再來。
因此,這些工人都不敢喝酒,就是偶爾喝一點,也都不敢喝醉。
張弟是名單上最後的一個,在所有的工人之中,他也是最年輕和工作得最賣力的一個。
白天星在上工期間,除了指揮他的工作,很少跟他多說一句。
但隻要一放工,他們便是一對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白天星希望工人們少喝酒,他自己卻是每天非酒不樂。不過,張弟從沒有見他喝醉過。
他們經常談到深夜,每次都是張弟熬不住,打嗬欠想睡覺,談話才告結束。
第二天,天一亮,張弟隻要一睜開眼睛,便會馬上看到一張愉快的麵孔。
白天星早起床了。
他似乎有著永遠耗不盡的精力,臉上也永遠掛著和悅的笑容,像春天的陽光一般,使人感到溫暖和親切。
張弟漸漸對這位神秘的夥伴產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愉快的日子,過得總好像特別快些,一轉眼間,十多天過去了,品刀台已如期搭竣。
品刀前夕。
品刀台雖已搭建完成,品刀日期卻還未到。
還有三天。
雖然還有三天才正式開始品刀,但這座小鎮卻幾乎已為不斷蜂擁而來的人潮所淹沒。
羊肉麵已由六個銅錢漲到十個銅錢一碗。
價錢漲了,麵和羊肉卻少了許多。
饒是如此,還要站在別人桌子旁邊等,等有了空位坐下去,才能輪得著。
住的地方也一樣。
小鎮上隻有一家客店,平常隻住兩個客人的房間,如今卻一住就是七八個人,能住進去還得靠運氣。
找不到客店的人,隻有向一般住戶情商通融。張弟為這事覺得很對不起白天星。
白天星當初的估計一點也不誇張,他們這間磚屋子如果分成鋪位租出去,的確是一筆不算小的收入,而目前屋子裏卻仍然隻住了他們兩個人一直到人潮向小鎮上不斷湧來,張弟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突然想起白天星上次那個準備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他始終沒有看到那個朋友。
他提出來問白天星。
白天星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愣了一陣,才笑道:“你的記性真好,我可差點忘了,你是說那天我等的那個人?”
張弟:“是啊,既然是約好了的,他怎麼沒有來?”
白天星笑笑道:“他大概臨時有事不能分身,或是另外赴了別人的約會,也不一定。”
張弟道:“這算什麼朋友?”
白天星笑道:“我說過他是我的朋友嗎?”
張弟道:“那麼他是你什麼人?”
白天星道:“一個人人都想跟他交朋友的人。”
張弟道:“所有你那天特地備了酒菜,打算巴結他?”
白天星道:“事實證明我結果並未能巴結得上。”
張弟搖頭道:“我不相信。”
白天星道:“不相信什麼?”
張弟道:“不相信你的話。”
白天星道:“為什麼不相信?”
張弟道:“因為你並不像個願意巴結別人的人。”
白天星大笑。
張弟道:“你笑什麼?”
白天星道:“笑你看錯了人!”
張弟道:“哦?”
白天星道:“我不但喜歡巴結人,而且在找到了巴結的對象之後,巴結起來比什麼人都來得熱心而又有恒心!”
張弟道:“這意思也就是說,盡管這個人不想理你,你對他依然不會死心?”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道:“你準備再請他一次?”
白天星道:“這次我想改變一個方式。”
張弟道:“如何改變?”
白天星道:“移尊就教!”
張弟道:“你想去找他?”
白天星道:“現在就去!”
張弟道:“去哪裏找?”
白天星道:“如果你想看看這個人,你也可以去。”
張弟道:“我的確想看看這個人,一個能令你白兄如此傾心的人,我想在這個小鎮上,像這樣的人一定不多。”
白天星笑道:“的確不多,到目前為上,也就隻這一個。”
他們走出小巷,拐一個彎,又走進另一條小巷。
大陽尚未下山,有幾家鋪子已經點上燈。
如在平時當然用不著這麼早點燈,但如今並不是往常時候,點燈的也不是鋪子裏原來的主人。
巷子裏到處人聲笑語,到處可以聞到酒肉香味。
一個人到了外麵,用起錢來總會慷慨得多,就連一向精打細算的人,也往往會暫時忘掉了賺錢不易,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也似乎從來沒有人留意到這個有趣的問題。
他們走進了巷子末端一幢大房子。
進門是一座敞廳,廳中燈火通明,大廳中央成梅花形擺了五張八仙桌,梅花中心則是一張較大的圓桌,這時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在喝酒,隻是人數並不多。
大廳兩邊,另外聚集了兩大堆人,一邊在擲骰子,一邊在推牌九,嗆喝之聲,不絕於耳。
白天星領著張弟,徑向廳後走去。
張弟悄聲道:“這裏是家賭場?”
白天星道:“前麵是賭場。”
張弟道:“後麵呢?”
白天星道:“後麵是什麼地方,你可以進去看看。”
張弟道:“照說不可以?”
白天星道:“我隻知道我十九歲的時候還沒有進去過。”
張弟微微一愣,麵孔突然紅了起來,因為他已意會到後麵是一處什麼地方。
他停下來,想退回大廳,但是已經遲了。
一個看不出多大歲數的女人,忽然出現在他們麵前。
那女人笑著用一根指頭在白天星胸口上頂了一下道:“哎唷唷,你這個死鬼,還沒有走啊!”白天星笑道:“走到哪裏去?”
那女人道:“你沒走,怎麼不來?”
白天星笑道:“來幹什麼?”
那女人也笑了起來,說道:“那要問燕娘呀!誰知道你們兩個每次在一起幹些什麼?”
白天星笑道:“燕娘在不在?”那女人沒有回答他,因為他一轉臉,忽然看到了張弟。
張弟臉更紅了。
那女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張弟,好像從張弟臉上看出了什麼秘密似的,兩眼中慢慢露出一片異樣的光彩。
她突然轉向白天星道:“這位公子是你帶來的?”
她問的是白天星,臉也對著白天星,但仍以眼角在偷偷打量著張弟。
她無疑已看出這個大孩子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
在很多妓院裏,都有著一種傳統的迷信:認為姑娘接客,能接到一個童男,將會帶來好運。
若是某個姑娘接客時接到了童男,消息便會很快在全院傳聞,那個姑娘會為這件事感到光彩,姐妹們也會羨慕不已。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種迷信很可笑,實際上這並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在這種地方發生的事,絕沒有一件是可笑的。
在這種地方,還有很多迷信,有些迷信甚至近乎荒謬。
但雖荒謬,卻並不可笑。因為這些迷信幾乎沒有一種不是由血淚所織成。
沒有一種迷信不是充滿了辛酸。
人在夢中發現自己能夠任意飛翔,那隻是由於現實生活將他束縛得太牢太緊。
夢是一麵倒著的鏡子。
這裏的生活也是一個夢。
姑娘們接客希望接到一個童男,又何嚐不能說是她們隻是想為已失去的一切取得一點補償?
一個人不論做了多麼可怕的夢,最後都會醒來。
隻有這裏的夢永遠不會醒。
普通人的夢隻會做到天亮,她們的夢卻是要一直做到生命的盡頭。
不過,也幸而她們做的是一個不會醒的夢。
如果夢醒了,也許更痛苦。
那女人還在癡癡地望著張弟。白天星輕輕咳了一聲。
他等那女人轉過頭來,才微笑道:“他不是什麼公子。”
那女人道:“他是誰?”
白天星笑道:“他隻是一個靠氣力混飯吃的小工。”
那女人當然看得出張弟隻是個小工,如果是位富家公子,又怎會到這種地方來?
同樣的,如果是位富家公子,她也許根本就不會心存希望,也許根本就提不起兜搭的勇氣。
所以,沒有再理白天星的話,她已拉起張弟的一隻手。
謙讓在這裏已不是一種美德,如果她不采取主動,一定會有別人這樣做,她不希望這隻手落在別的姑娘手裏。
張弟手心火燙,臉孔發燒,一顆心騰騰跳個不停。
他低垂著頭,始終不敢多瞧那女人一眼。
他也不敢抽回那隻手,因為他不知道在這種地方是否可以那樣做。
白天星又咳了一聲道:“你最好放開他,去找別的客人,今天這裏的客人一定多得很。”
那女人道:“你為什麼不去找你的燕娘?他是他,你是你,你為什麼一定要代別人出主意?”
白天星道:“他是我帶來的。”
那女人道:“你帶來的又怎麼樣?”
白天星道:“他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我不希望第一次就嚇怕了他。”
那女人道:“我隻拉住他一隻手,就會要了他的命?”
白天星道:“我說的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那女人道:“那麼你為什麼要我放開他的手?”
白天星道:“因為你應該看得出他還隻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夥子。”
那女人道:“誰第一次到這裏來的時候,不是一個小夥子?”
白天星道:“這個小夥子不同。”
那女人道:“什麼地方不同?”
白天星笑笑道:“我擔心他說不定會要了你的命!”
那女人突然粉臉飛紅,她當然聽得出這是一句雙關語,所以她立即捏起粉拳,趕過去要捶白天星的胸膛。
張弟自然不會還等在那裏。
大廳裏這時更熱鬧了。
喝酒的客人還是那幾個,兩邊賭台上的人堆,卻已漲了一倍。
張弟沒有賭過錢,他對賠錢也沒有興趣。
他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下。
“哥兒要點什麼?”
“切盤羊肉,來壺酒!”
那個夥計走了,他開始打量幾張桌子上的那些酒客。
坐在他對麵的,是個粗衣漢子。
這漢子有著一張很特別的麵孔,鼻子又紅又粗,嘴巴闊大,兩眼滿布血絲,但眼神異常銳利。
張弟很不喜歡這樣一張麵孔。
所以,他很快地移開眼光,去看對方點的酒菜。
這漢子點的竟然也是一盤羊肉一壺酒,他再看看別張桌子,這才發覺他剛才跟那夥計說的根本就是兩句廢話,原來人人麵前放的都是一盤羊肉一壺酒。
這裏根本就隻有這兩樣東西可賣!
他的酒和羊肉馬上送來了。
對麵那個粗衣漢子,一張嘴巴雖然闊大,吃相倒是滿斯文的。
他挾起一片羊肉,隻輕輕咬一小口,便又放回盤子裏,然後慢慢品嚼著,等羊肉兒全咽下之後再喝一小口酒。
他朝張弟笑笑,張弟也朝他笑笑。
“你跟白頭兒一起的?”
“是的。”
這人認識白天星他並不感覺意外,因為白天星已在這裏住了很久,認識他的人,應該不少。
但是,他不喜歡有人以這種語氣來問他。
因為這好像是說,這是一個隻有成人才會進來的地方,如果不是跟別人一起來,他就不應該來或是沒勇氣來。
除了白天星,他不喜歡別人當他還隻是個大孩子。
“品刀台搭好了沒有?”
“搭好了。”
但他還是回答了對方的話。
這也是受了白天星的影響。
白天星也有不喜歡的人,也有不喜歡的事,但是他從沒有見白天星皺過眉頭,或是故意不理某一個人。
那漢子點點頭,忽然輕輕歎口氣道:“今天已是八月十二,隻剩下三天了。”
是的,隻剩下三天了,這一點沒有人不知道。
隻是他不明白這漢子為什麼要歎氣,很多人在提到這一點時,都興奮得口沫橫飛,巴不得三天一眨眼就過去,這漢子卻好像並不歡迎那一天早點到來。
為什麼呢?
不過,他已沒有興趣再跟對方兜下去。
他再度移開目光。
一個粗壯的大漢,這時正從外麵走進來,這漢子一走進來,便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因為,這裏並不是一個很高級的地方,此刻大廳中最體麵的兩個人,便是正在大廳兩邊賭台上當莊的趙老板和蔡老板。
趙老板開酒坊,蔡老板開肉店。
七星鎮除了廖三爺,便要算這兩位大老板較有錢,但這兩位大老板如今穿的也隻不過是一套白細布褂褲。
再看看現在走進來的這個漢子,穿的竟是一身天藍色的寧綢,一身閃閃發光的寧綢。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漢子腰間的一把長劍,劍鞘深紫色,是上等鮫皮製成,深紅的劍穗,像一撮流蘇,人夠氣派,兵刃也夠氣派。
這漢子進來時,一隻右手就扶在那把長劍的劍柄上。
他在進門處站定,滿廳掃了一眼,然後才慢慢移開劍把上的那隻手,因為他已看清這座大廳中顯然並沒有值得他拔劍的人物。
一名夥計在腰裙上擦擦手,含笑迎上去。
來這裏喝酒的人,本來就用不著招待,誰來了都是一樣,一盤羊肉一壺酒。
這夥計是因為剛才偷空去押了兩把牌九,兩把都押中了,心情特別愉快,才迎過去的。
沒想到那漢子卻不領情,伸手一推,就將他推開了。
那夥計眼一瞪,正想發作,忽然看到對方腰間那把長劍,臉色一變,火氣頓消。
他對很多客人發過脾氣,還沒有對這樣一把長劍發過脾氣,他也不想嚐試對一把劍發脾氣是什麼滋味。
那漢子大踏步徑向中央那張圓桌走去。
圓桌上隻坐了三個人,一個駝背老人,一個中年苦力,一個像是來自外地的商人。
那名佩劍漢子走到桌旁,冷冷道:“讓開,坐到別張桌上去!”
他說這話時,眼光並沒有望向任何人,這也就是說,此刻桌上三個人,統統都得讓開。
那個駝背老人,第一個端起盤子和酒壺讓開了。
上了年紀的人,多半不願多事,也經常比年青人識相些,金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但絕買不到經驗世故。
經驗世故是生命累積起來的。
第二個讓開的是那個苦力,他走得稍微慢一點,是為了他那一壺酒。
酒剛添上,還滿得很。
這是他今天的第二壺酒,也是最後的一壺。
兩壺酒,一盤羊肉,是他一天的工錢,他家裏還有四口要養活,他必須每隔七八天,才能如此享受一頓。
每一滴酒都是汗珠換來的。所以他每次喝酒時,都希望每一滴酒都能倒人自己的肚中。
三個人已走了兩個,唯一坐著沒動的,是那個商人。
“坐開,坐到別張桌子上去!”
那商人慢慢挾起一片羊肉,慢慢地送進嘴裏。
“我說的話,你他媽的聽到沒有?”
那商人又喝了口酒,才慢慢地放下酒壺,慢慢地轉過頭來。
“你夥計在跟誰說話?”
“你!”
“我?”
“不錯!”
“說什麼?”
“要你坐開去!”
“我為什麼要坐開去?”
“因為老子要用這張桌子!”
“誰是我老子?”
“我!”
“你?”
“不錯!”
那商人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像自語似的喃喃道:“這麼大的人了,竟到現在還沒學會說話。”
他突然抬頭望著那漢子道:“你夥計可知道這世上最傷人的話,是句什麼話嗎?”
“不知道!”
“那麼我告訴你:就是明明不是別人的老子,卻一開口就是我是你老子!”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傷了人又怎麼樣……”
他的一隻右手,已經攥上劍柄,雙目中也露出一片森森殺氣。
隻是這片殺氣剛剛從他眼中湧現,便隨著一聲緊接而來的脆響突告消散。
“卜!”
商人手一抬,一點黑星飛出,那漢子應聲向後倒退兩步,兩顆門牙已經離開原來的位置。
商人打出的是一截筷子。
那漢子長劍突然出鞘!
他這把長劍並不是裝飾品,隻見劍光一閃,他整個人已帶著一片劍光躍起,倏然向那商人撲去!那商人仍然坐著未動。
他緩緩端起酒壺,就像根本不知道一把利劍已對準他的肩窩刺來。
別張桌子有人失聲驚呼,有人離座走避。
每個人都看得出。那商人此刻即使能及時發覺,要想避開這一劍,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就在這間刻不容發的一刹那,一條人影突從進門處串至,一拳結結實實打在藍衣漢子腰眼上。
這一拳出手異常沉重。
藍衣漢子應拳斜飛出去,叭嗒一聲,淩空摔落。
這一跤雖然摔得不輕,但藍衣漢子還是忍著徹骨之痛,很快地爬起來。他的長劍仍在手上。
正當他像一頭負傷狂獸,揚劍方欲再度撲出之際,有人發出一聲冷笑,藍衣漢子愣了愣,劍尖一顫,突然垂落。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華服青年人。
藍衣漢子低垂著頭,腰杆卻挺得筆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長劍還在他的手上。
但這輛長劍此刻的功用,已比一根拐杖強不了多少。
華服青年等他站好,突然揚手左右開弓,劈劈啪啪又是幾個大耳光。
打完了,才沉下臉來厲聲道:“該死的奴才!連錢老爺子你也不認得,你這雙狗眼,是用來幹什麼的?”
藍衣漢子一聲不吭,七八個又重又響的大耳光,就像不是打在他的臉上一樣。
華服青年沒有再理他,迅速轉過身去,向那商人抱拳賠笑道:“錢兄你好,小弟實在沒有想到你錢兄也在這裏。”
那商人似笑非笑的幹咳了一聲道:“彼此,彼此!”
對剛才的一場風波,兩人誰也沒有再提一字。
華服青年坐下去,扭頭大聲道:“夥計,有什麼吃的喝的,揀最好的拿來!”
那商人淡淡地道:“這裏隻有酒和羊肉!”
華服青年連忙接著道:“那就拿最好的酒,選最好的上肉,切兩大盤來!”
那商人道:“這裏沒有好酒,羊肉也很差勁。”
華服青年不禁皺起眉頭道:“這地方看來還不錯,怎麼不準備一點好的酒菜供應客人?”
那商人道:“因為他們想不到會有你長孫公子這樣體麵的貴客光臨。”
長孫公子?
這青年就是以一套“靈飛劍法”贏得“靈飛劍客”美稱的長孫公子長孫弘?如果這青年就是靈飛劍客長孫弘,那商人又是誰呢?
誰有資格膽敢以這種半冷不熱的語氣,對當今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長孫公子說話?
又有誰見過當今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長孫公子對別人如此容忍過?
張弟並不認識這位長孫公子,連提也沒有聽人提過,他對江湖的人和事知道得很少。
他所知的江湖人物就是“十八刀客”,所羨慕的人物也隻有“十八刀客”,當這位長孫公子進門時,他看清對方的兵刃是一把長劍,他就對這位長孫公子失去了興趣。
他有興趣的兵刃是刀。
他希望看到的,是佩刀的青年人。
同時,他也並不覺得這裏的羊肉和酒有什麼不好,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好,便是羊肉切得似乎太薄了些。
一盤羊肉隻有薄薄的一層,攤得平平的鋪在盤子上,扶起一片羊肉便露出一大片盤底。
怪不得他對麵那個闊嘴漢子,要那麼小心地一口一口地咬著吃。
一個人身上如果隻有一盤肉和一壺酒的錢,而他又想藉此消磨一段時光的話,無疑也隻有這樣一種吃法。幸好他還不至於這樣窮。
他做了十天苦工,一天五錢銀子十天就是五兩,這些日子的夥食,白天星沒有要他花一文錢,這五兩銀子,他全帶在身上。
一壺酒和一盤羊肉要不了幾分銀子,他盡可放心大膽地吃個痛快。
但是,他今晚吃得並不痛快。
他是個慷於施舍,而受不得別人恩惠的人,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請白天星痛痛快快地吃一頓。
今天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因為隻有在這種地方,他才請得起。
他一直在等著白天星從裏麵走出來。
他原以為要不了多久,白天星就會走出來跟他一起喝酒,沒想到一壺酒已喝去大半,還是沒有見到白天星的人影子。
他看到好幾個漢子帶著發燒的麵孔走進去,不一會兒,又從裏麵一路吐著口水走出來。
進去時滿臉紅漲,出來時臉色發青,發紅的地方隻剩下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根子。
有的一聲不響,有的嘰嘰咕咕。
更有些性子急的,在奔向賭台時,一隻手還放在腰間,忙著結褲帶。
隻有白天星,一去無影無蹤,如石沉大海。
白天星怎麼還不出來呢?
張弟想著,一顆心止不住又怦怦跳動起來,他禁不住又想起剛才那女人的一隻手。
那隻光滑柔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