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鹿死誰手(1 / 3)

大廳中嘈成一片,張弟還坐在原先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張弟的對麵,已多坐了一名麵目陌生的灰衣老人。

白天星長長吐了口氣。

他手心原在冒著冷汗,這時目光微微一轉,嘴角忽又浮起一絲會心的笑意。

他慢慢走過去,打橫坐下。

大廳裏的客人,是一下湧進來的,因為少了一個幹練的老蕭,另外那名夥計,雖然忙得滿頭是汗,仍是手足無措,照應不來。

白天星忽然轉向灰衣老人道:“老丈是剛剛從七星莊來的?”

老人點頭道:“是的。”

白天星道:“大夥兒有沒有找著那位廖三爺?”

老人搖頭道:“沒有。”

白天星笑笑道:“會不會是做賊心虛,嚇得躲起來了?”

老人漫應道:“大概是吧!”

從語氣上不難聽出,這位灰衣老人顯然對這件事並不如何熱心。

白天星眼珠一轉,突然壓低了聲音,微笑著道:“有一位總香主已盡夠了,何必勞動幫主大駕?”

灰衣老人微微一怔,旋即搖頭歎息:“要想瞞過你老弟這雙眼睛,可真不大容易。”

真正吃驚的,還是張弟。因為灰衣老人在他對麵坐了這麼久,他居然未能看出,這老人原來竟是那位黑鷹幫主的化身!

白天星笑了笑,又道:“幫主不憚勞動,是不是有事差遣?”

灰衣老人沒說什麼,抖抖袖筒,取出一隻封套,輕輕放在白天星麵前。

白天星打開一看,裏麵裝著,赫然竟是兩張巨額銀票!

一張五千兩,共計是一萬兩正!

兩張銀票,原票不動,正是他昨天付給對方的那兩張!

白天星像是吃了一驚,愕然抬頭道:“票子有問題?”

老人道:“票子沒有問題。”

白天星眨了一下眼皮道:“原約定取消?”

老人道:“也不是。”

白天星迷惑地道:“那麼”

老人緩緩道:“援前例辦理,向老弟買個消息。”

白天星神色一動,忽然狡黠地笑了笑,道:“錢麻子的下落?”

老人道:“是的。”

錢麻子是黑鷹幫剛放出來的,黑鷹幫又找這麻子幹什麼呢?

白天星沒有問原因,隻信手取出其中一張銀票,折好放進懷中,而將另外一張,依舊納入封套,推去老人麵前。

老人似乎有點詫異道:“老弟為什麼隻收一半?”

白天星笑了笑道:“因為我這個消息,隻值一半價錢。”

老人怔道:“這話怎麼說?”

白天星向前傾傾身子,壓低聲音道:“錢麻子已落入飛腿追魂宮寒那家夥的手中,不過你們用不著直接去找那老家夥要人。”

老人道:“否則找誰?”

白天星嘴朝西北角落上一努道:“找那幾個家夥逼供就可以了,他們跟宮老頭都是吳才的人。”

老人向西北角落上目光一溜道:“天山四醜?”

白天星道:“是的,如今好像該改稱為天山三醜了。”

老人點點頭,收起封套,似乎已準備離去。

白天星又接著道:“關於我們的合約,請轉知管總香主,提醒他特別留意兩個人。”

老人道:“哪兩個人?”

白天星道:“回龍刀呂青雲和鐵頭哈秋。”

老人一怔道:“回龍刀呂青雲還活在人世上?”

白天星道:“是的,以前的死訊,是出於謠傳。”

老人道:“兩人如今何在?”

白天星道:“不清楚,隻知道兩人都改變了本來麵目,請管總香主他們多提防陌生的麵孔。”

老人點點頭,起身走了。

白天星轉向張弟道:“你在這裏坐一會兒,自己多多小心,天黑之前,去洪四那裏等我。”

張弟道:“你去哪裏?”

白天星道:“七星棧。”

張弟道:“找誰?”

白天星道:“毒影叟!”

毒影叟坐在門口曬太陽,悠閑得像個垂釣的漁夫。

他手上的那根旱煙筒,看來正像一支釣竿。

釣魚,最重要的,便是耐心和信心尤其是釣大魚。

品刀會已經結束了,這老毒物仍然不動如山,既無離去之意,亦不與人交往,是不是表示這老毒物早有成竹在胸,已料定了那條大魚,最後必然會吞下他的魚餌呢?

白天星無論見到什麼人,態度一向都很自然,隻有見了這個老毒物,心頭就有一股說不出的緊張之感。

因為從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指出,這老毒物施毒時,究竟使的是什麼手法。

有人甚至傳說,這老毒物每於一處歇下,他身用數丈之內,都有劇毒。

所以,無論在什麼時候,無論在什麼地方,誰隻要一走近老毒物,即無異走向死亡。

如果有人接近過老毒物,事後居然能安然無恙,那也別歡喜得太早。

問題全在老毒物有沒有打算取你性命?因為你也許中的是慢性毒藥,也許要等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才會發作。

這正是這老毒物比四川唐家還可怕的地方!

任你是一等一的英雄,到了這老毒物麵前,也別想硬得起來。因為他坐在那裏,也許還在朝你微笑,你卻莫名其妙倒下了,甚至連閻王老爺子都說不出你的死因。

麵對著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你狠得起來嗎?

白天星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一堆豎起的雞蛋上。

毒影叟微笑道:“方才外麵發生的事情,老朽已經聽說了。”

白天星垂手恭敬地道:“是的。”

聽說了,又怎樣?白天星隻有等著。

但老魔卻忽又改變了話題,問道:“他們說你那把七星刀送給了燕丫頭?”

白天星道:“是的。”

毒影叟微笑道:“那樣名貴的東西,你為什麼要送給她?”

白天星微微躬身道:“回前輩,這是當初講好了的,當時雖然隻是開玩笑,因為誰也不敢誇口一定可以獲得這把七星刀,但既然僥幸得手,說過的話,自然就要算數。”

毒影叟點點頭道:“好!人無信不立,好男兒理當如是。”

他接著道:“丫頭人呢?”

白天星道:“昨天分手之後,就沒有再看到。”

毒影叟思索著點點頭,隔了片刻,才又抬頭道:“我們的那件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白天星上前一步,低聲道:“晚輩正是為這件事來的。”

毒影叟道:“哦?”

白天星低聲接著道:“據說錢麻子回到熱窩不久,人就被飛腿追魂宮寒老頭帶走了。”

毒影叟眼中一亮道:“真的?”

白天星道:“一點不假。消息是熱窩一個夥計透露出的,那夥計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從窗外投進一刀殺死了!”

又是移花接木。

毒影叟點頭道:“那就更不會假了!宮老頭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這老兒已然伸了手,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忽然轉向房中喊道:“小段,你去請吳公子來一下。”

白天星心中一慌,忙道:“這這不大妥當吧?”

毒影叟微笑道:“沒有關係,老朽自有辦法,你老弟等著瞧好!”

正在房中跟形意拳吳德下棋的鬼鏢段如玉,聽得老魔吩咐,立即應聲站起,出房穿過院落,朝吳才住的那一排三間屋子走去。

白天星心如鹿撞,暗暗喊糟。

飛腿追魂宮寒可以輕易地從錢麻子口中套出真相,應該不成問題,老毒物請吳才過來,吳才也不敢不來。

吳才過來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那是不難想像得到的吳才被老毒物逼急了,必然會將真相和盤托出:錢麻子隻是背的一口黑鍋,他這位一品刀,才是大悲寶藏的真正得主。

那時老毒物的箭頭必然會轉向他,到時候,他能逃得過這老毒物的擺布嗎?

鬼鏢段如玉很快地就從那三間上房中走出來了。

白天星暗暗鬆了一口氣。

因為走出來的,僅是鬼鏢段如玉一個人。

毒影叟迎著道:“吳公子怎麼說?”

段如玉道:“吳公子不在。”

毒影叟道:“宮老頭呢?”

段如玉道:“也不在。”

毒影叟神色微微一變,道:“像不像已經離開了的樣子?”

段如玉道:“不像。”毒影叟點點頭,露出思索的神態。

白天星趁機自告奮勇道:“待晚輩去找找看……”

毒影叟緩緩搖頭道:“用不著。”

他接著轉向房中的形意拳吳德道:“老吳,你去問問油老鼠他們,看吳才去了哪裏。”

吳德應了一聲是,匆匆出棧而去。

白天星完全絕望了!

他沒有想到,老毒物除了吳德和段如玉兩人之外,還布置了其他的眼線。

那個什麼油老鼠,會不會找到吳才或是宮寒去了哪裏呢?

他希望找不到。

白天星從熱窩走出來時,走的是熱窩後門。

天山三兄弟跟出來時,也是一樣。

他們三兄弟今天已從吳才那裏,一人領到了一萬兩銀子的銀票,這是他們出賣老四金槍客熊飛,以及從銷魂娘子楊燕手上奪得七星刀的代價。

吳才同時告訴他們,這三萬兩銀子,隻是一筆小小的花紅,等待白天星處取得大悲寶藏,他們還可以分潤十分之三的利益!

所以,他們三兄弟,如今隻有一件事可做:盯緊這個浪子,伺機下手。

就在這三兄弟像三隻老鼠似的,悄悄溜出了熱窩後門之際,在三人的身後,冷不防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三兄弟回頭一看,發現了一名麻臉漢子正在衝著他們點頭微笑。

這個麻子,當然不是錢麻子。

黑心客以懷疑的眼光,朝那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帶著幾分戒備意味,沉著臉冷冷地道:“朋友有何見教?”

那麻子含笑抱拳道:“在下趙五,想跟三位借一步說話。”

黑心客烏光轉頭溜了老二反複客居笑仁和老三肉食客萬無忌一眼,意思似說:你們認不認識這麻子?

兩兄弟同時搖頭。

黑心客烏光於是又轉向那麻子,瞪著眼睛道:“我們之間,素不相識,有什麼話好說?”

趙五微笑道:“我們過去雖不相識,如今卻可說利害相共。”

黑心客烏光道:“哦?”

趙五微笑道:“在下受人之托,也想在剛剛走過去的那小子身上發點點小財。”

黑心客烏光的一張麵孔,登時變了顏色,雙目中同時隱隱露出一片殺機!

他沉住氣問道:“什麼小財?”

趙五微笑道:“有人交給我趙五七百兩銀子,要買那小子一條胳臂!”

黑心客烏光臉色馬上緩和下來,輕輕一哦道:“買主是誰?”

他心念轉動,已打定一個主意:那浪子據傳說是一品刀化身,想來必然紮手得很,何不唆使這麻子替他們打個頭陣?

趙五笑笑道:“這個你們可以不必問,我猜三位跟蹤那小子,可能也是為了同一目的,所以我們大可以私下談談合作的條件!”

黑心客烏光道:“什麼條件?”

趙五含笑走過去,緩緩豎起一根指頭道:“第-”

三兄弟不約而同地望著那根微微擺動的指頭,等待趙五說下去。

但趙五卻並沒有接著說下去。

他趁三兄弟目光都集中在他那根指頭上的一刹那,突然一歪身子,飛起一腳,對準肉食客萬無忌的心窩,呼的一聲,踢了過去!

肉食客萬無忌猝不及防,一腳正中要害,當下悶哼一聲,腰向前弓,人朝後退,張口噴血如注,一跤跌倒下去,就沒有再動彈。

原來這個自稱趙五的麻子不是別人,正是黑鷹幫總舵七堂中,以心狠手辣知名的趙大麻子!

趙大麻子一腳踢向肉食客時,右臂一曲一橫,同時以肘拐撞向黑心客烏光的小腹。一招兩式,既快又狠,美妙無方。

黑心客烏光也未能躲開這一撞。

不過,他顯然不像肉食客挨得那麼慘,隻踉蹌退出兩步,便將身形穩住。

就在黑心客烏光目閃凶光,探手想抄兵刃之際,隔壁小巷中,突然竄出一人。

這人從小巷中冒出時,不帶一絲聲息,他奔近黑心客烏光身後,揚刀砍下!

血光一閃,一個黑心客,登時變成兩個。

反複客居笑仁見大勢不妙,拔腳便想開溜。趙大麻子一個箭步竄上前去,對著他後腦,就是一拳!

居笑仁被打得滿天星鬥,情知逃生無望,決心舍命一拚。

隻可惜形勢懸殊,他想拚命也沒機會了!

就在他咬牙定神,準備轉身拚鬥時,趙大麻子突然使了摔跤招式,伸腿一絆,口中冷笑道:“躺下吧,夥計。”

居笑仁身子一傾,果然乖乖地躺下。

那使刀的黑鷹幫徒,趕過來又加了一腳,居笑仁劇痛難熬,登時昏死過去。

趙大麻子伸手一攔道:“綁起來帶走,本堂還要問他的話。”

形意拳吳德很快就找到了油老鼠以及油老鼠的兩名夥計。

三人帶著滿身的酒氣,並肩睡在河邊一排樹蔭下,隻是呼吸早已停止多時。

三人身上沒有血漬,也沒有傷痕。

如非仔細近前觀看,誰都會以為他們躺在那裏細聲聊天。

這種死法,當然逃不過像形意拳吳德這等大行家的一雙眼光。

他不僅一眼便看出三人是死於一種陰柔的掌力,同時還看出三人並非死於現場。這三具屍首,顯然是從別處移了過來。

三人就住在前麵一間屋子裏,屍首怎麼會從別處移過來的呢?

這無疑隻有一種較為合理的解釋:三人正在跟蹤某一個人,結果被對方發覺了,因為雙方身手相差太遠,以致遭對方一舉同時擊斃!

三人跟蹤的人,會不會就是小孟嚐吳才?或是飛腿追魂宮寒呢?

形意拳吳德皺起眉頭,發了一會兒呆,隻好趕回客棧,據實稟報。

白天星暗暗慶幸之際,滿以為毒影叟一定會大發雷霆,沒想到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毒影叟一邊聽吳德報告,一邊微微點頭,聽完之後,竟然什麼表示也沒有。

鬼鏢段如玉麵現怒容道:“油老鼠他們幾個,行動一向小心謹慎,如果換了普通人物,絕難發覺他們的破綻,所以我猜想必然是宮寒那老家夥下的毒手!”

毒影叟好像根本沒有聽到鬼鏢段如玉在說什麼,抬頭望望天色,忽然起身道:“你們大家都跟我來。”

熱窩裏現在更熱鬧了。

因為酒保老蕭以及天山四醜中老大黑心客和老三肉食客的屍首,均已被人於後院以及後門外先後發現。

如今大家議論紛紛,談的都是這兩起血案。

刀會已經結束,竟然仍有血案發生,而且死的又是一些不相幹的人物,這意味著什麼呢?

正因為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大家談起來也就分外的起勁。

張弟大概受不了這種紛擾,已經提前走了。

原先那張桌子,仍然空在那裏。

毒影叟坐下後,朝形意拳吳德一甩頭道:“去那邊請錢大俠過來一下。”

錢大俠就是錢如命。

錢如命正一個人坐在角落上,對著一壺酒怔怔出神。

他聽說毒影叟要找他,很快便跟吳德走過來了,不過誰也不難看出,這位鐵算盤雖然是麵帶微笑,但顯然並不樂意受到這種邀請。

毒影叟道:“請坐!”

錢如命欠身道:“謝謝老前輩。”

毒影叟等錢如命坐定,緩緩接著道:“此刻這座大廳中,有沒有錢兄信得過的人。”

錢如命微微一愕,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

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毒影叟竟會於此時此地,突然問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