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百年的砍砍殺殺,中華民族終於形成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中央集權的大漢帝國。新型的政權在它最初的幾十年,顯示出強大的優越性。一是人民可以安居樂業。漢高祖奪得了天下,首先就宣布大赦令,隨後是部隊的總複員,還宣布恢複法律、秩序、安全及對黎民分發救濟物資,允許奴婢贖身,多年都是二十稅一或三十稅一,甚至於豁免部分賦稅。處在如此安定而開放的社會中,民族的精神、社會的活力得到充分地釋放。社會欣欣向榮,到處一派生機。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讚道:“漢興,海內為一,開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濟之間千樹萩;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鍾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薑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二是國力的空前強盛。經過漢初近七十年的休養生息,國家財富急劇增加,儲備糧露天堆積,腐爛成泥;國庫的錢幣多得常常擱置不用,穿錢的繩索朽爛無法計數。國家武力也異常強大,北卻匈奴,南服南越,西撫巴蜀,東盡海利。還開展了大規模的治水和灌溉工程,在渭南開鑿漕渠,方便了通向長安的水運,又灌溉了農田;在渭北開鑿龍首渠,穿井相連,從地下排水;另外還開鑿了幾條與鄭國渠平行的新渠,還開始了對黃河水患的治理。三是人的生命得到極大的張揚。陸賈南說南越;司馬相如西定巴蜀;張騫遠通西域;衛青、霍去病馳騁沙漠之地,發願“匈奴未滅,何以為家”;蘇武牧羊,身處絕境茹毛吃雪但仍懷抱漢節;司馬遷以個人之力寫出巨著《史記》;公孫弘以白衣文人進至相位;董子著書立說為漢帝國規劃遠景。另外如蜀卓氏、宛孔氏、曹邴氏等居山冶鐵,通商賈之利,富比王侯。而漢武帝更具雄才大略,平氐、羌、昆明、南越,定東甌,卻匈奴,廣土斥境,提封萬裏,“遂疇姿海內,舉其茂俊,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曆數,協音律,作詩樂,號令文章,煥焉可述”《漢書·武帝紀》。。正是有如此雄厚的物質基礎,從而造就了漢人開放、闊大的心態。漢人開放、闊大的心態,漢代的史學、文學、繪畫之中即可窺見一斑。司馬遷的《史記》為中國史書樹立下了不朽的豐碑。司馬遷寫《史記》,一方麵是由於太史世家的責任和他父親的臨終囑托,另一方麵也是由於大一統帝國為他創造了物質條件。文景之時開獻書之路,聚天下篇籍堆積如山,這就為太史令司馬遷提供了文獻基礎。而且正是大一統帝國為司馬遷的遊曆天下提供了可能。司馬遷“二十歲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史記·太史公自序》。。更重要的是大漢帝國的強盛激發了司馬遷的開創精神和宏偉氣派。上自三皇五帝,下至當時的漢武帝,大到帝王將相的政治活動,小到雞鳴狗盜的世態人情,上下三千年、縱橫五千裏的人物風貌無一不攝入《史記》這部曆史畫卷之中。
司馬遷不是在寫曆史,而是在抒發時代精神,曆史在他不過是一種表達手段,其目的是要“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司馬遷:《報任安書》。。最能顯現漢代文學特征的是漢大賦,而漢大賦的代表作是司馬相如的《子虛》、《上林》。讀一讀《子虛》、《上林》,我們可以看出漢大賦鋪張揚厲、堆砌辭藻的特點,也難怪後人視漢大賦為類書、字典、味同嚼蠟。但是也正是如此特征,恰好表現出時代的精神。“賦體物而瀏亮”,極盡鋪陳、誇張之能事。天上的、人間的萬般事物都任作家驅使,現實中的、想象中的所有景觀都被挫入筆端:山水樹木,鳥獸宮殿,美女衣飾……在那堆砌、重複的字裏行間,呈現的是江山的雄偉、物產的豐饒、宮殿的巍峨、服飾的奢侈、鳥獸的奇特、人物的氣派、狩獵的驚險、歌舞的歡快……在那呆板、笨拙、誇誇其談的文字背後,蘊藏著的卻是強勁的生命活力、浪漫的創造力、樸拙雄渾的審美情趣和“苞括宇宙,總覽人物”的雄偉氣派。可以說,也隻有在漢武帝時代才會產生司馬相如這樣的大賦,這與後來的模仿之賦、純粹炫耀個人才華之賦實不可同日而語。漢代的繪畫、雕塑也體現了時代精神。漢景帝之子魯王劉餘興建靈光殿,殿壁“圖畫天地,品類群生,雜物奇怪,山神海靈”王延壽:《魯靈光殿賦》。,可惜這些壁畫已湮沒不存。但近年來,在湖南長沙發現漢代巨幅的帛畫,在遼寧遼陽、內蒙古和林格爾、河北望都、河南密縣等地發現漢代規模宏大的壁畫,還發現了一些漢代的畫像石、畫像磚。山東嘉祥出土的第一塊畫像石,縱73厘米、橫68厘米。畫分四層:第一層,分上下兩部分,正中坐著東王公,其兩側各有一組肩有雙翅的羽人。左側一人麵鳥身。第二層,分左、右兩側。左側一組三人,中間一人撫琴。右側一組亦三人,中間一人踏鼓而擊,其餘二人在舞蹈。第三層,左一人,兩火眼灶,斜煙突,灶上放甑、釜,一男子跪坐灶前燒火。灶旁懸豬腿、豬頭、魚,剝好的雞、兔等。二男子持刀操作,下方一女子在洗刷。右方有一井,進旁一俱桔槔,一女子正在汲水。桔槔立杆上懸掛一隻狗(?),一男子持刀剝皮。第四層,前邊是二騎者。後麵有一輛曲轅軺車,上坐二人,車前一題榜,無字。由此可見漢代繪畫之一斑。從天上到人間,從曆史到現實,想象中的神仙世界,生活中的人文景觀,無一不進入漢人的畫麵,而且這一切都融為一體。李澤厚先生評價漢代繪畫說:“這不正是一個馬馳牛走、鳥飛魚躍、獅奔虎嘯、鳳舞龍潛、人神雜陳、百物交錯,一個極為豐富、飽滿、充滿著非凡活力和旺盛生命而異常熱鬧的世界麼?漢代雕塑也頗有特點。長安、洛陽宮苑多有巨型雕塑,霍去病的墓區有石馬、石虎、石牛、石豬及怪獸形象,特別是“馬踏匈奴”的造型,純樸雄渾而有氣勢。總之,我們從漢代的史學、文學、繪畫等方麵,可以看出漢人那開放、闊大的心態。以上我們討論了殷周人的“天命”觀、秦漢之際的自然科學知識和漢人開放闊大的心態,這三個方麵實際上是董子“天論”的背景。正是殷周的“天命”觀念在文化中的積澱,使得董子的“天論”中也有神秘宗教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