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給了自己一上午的時間來倒時差,臨近中午的時候半睡半醒的接了一個老家打來的電話,他報了幾句平安,掛了電話又簡單的洗刷了幾下,便出門去找王伯通。
王老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忙著接電話,他在Q大教了近三十年的書,受他折磨過的學生血一把淚一把的走了一批又一批,趕上學校裏周年慶這日子自然比他們自個家裏辦紅白事都熱鬧,電話一個接一個的都打來趕著問候兩句。王伯通本想倚老賣老把這攤子事扔給嘉笙,讓她先撐著,結果那小丫頭把隨身帶著的課程表拿出來往他眼前亮了亮,用一副為人師表切不可借公報私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就讓他這個念頭徹底打了水漂,乖乖的抄起話筒繼續接電話。都說三年一個坎,王伯通活了六十多年,最受不住的就是那一套掏心灑淚的把式,他別扭呀,耍人耍貫了,突然被人如此抱大腿,一身主意無處擱,心裏鬱呀。
陳其敲門進去,一眼就瞄到了王伯通那一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鬱卒表情,一隻手把話筒握的離臉五厘米遠,另一隻手啪啪啪的無規律敲著桌子,旁邊桌子上值班的小幹事一動不動地垂低了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麵,陳其湊上去一看,得,桌上鋪著張六級的卷子,還是沒開封的,那感覺就像給他個訣他能立馬把自己給隱了。
王伯通轉了轉快要僵掉的脖子,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笑的別有深意地陳其,電話那頭的人還在咕咕噥噥的不停講著話,王老突的站起身來大手一揮,驚得縮在一旁扮隱身狀的小幹事連忙回頭,一扭脖子正好看到老頭朝自己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小幹事的心髒突突突的猛跳了幾下,瞬間就衰弱了,卷了自己的東西背起包連個招呼都沒敢跟陳其打,一溜煙的就跑了。
王老頭眯了眯眼,對著電話說了句:“小孟呀,你的心意我領了,你再加把勁,下個周年慶說不定就能進大門了。”
那邊地咕噥聲一下子就停了,陳其估摸著那兄弟已經被刺激的淚流滿麵了。
王伯通裝模作樣的等了對方幾秒鍾,不見回應,十分滿意的扣了電話。
陳其有些失笑,有些人行為舉止天生怪異,毫無章法,可偏偏受人愛戴,這是一種極為獨特的個人魅力,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這是你如何拷貝都拷貝不來的。陳其看著麵前的這位老者,乍一眼看上去是有點嚴肅甚至刻薄的,身子骨依然硬朗,說話依舊毒辣,就好像十幾年從未變過一樣,隻是臉上漸增的皺紋和頭上細碎的白發還是暴露的時光在不停向前走的事實。陳其鼻子裏突然有些發酸,走上前去給了王伯通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拍著老頭子的肩膀有些放肆的笑道:“老頭子,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呀,說個話就跟萬箭穿心似的。”
王伯通被他抱得一陣惡寒,就差擄著脖子開罵了,陳其眼觀眼鼻觀鼻,十分識時務的在老頭子咆哮之前放開了他老人家高貴的脖子。
王伯通順了順氣罵道:“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
“是,我回來了。”陳其笑道。
王老頭本想著再教訓幾句,可是被陳其嘴裏認真的語氣唬得一愣,抬頭對上陳其的眼睛。王伯通從做陳其的導師,第一眼注意到這孩子開始,就知道,這雙永遠繾綣了笑意的眼睛裏,沉澱著的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愜意悠然與溫文爾雅,那是一種類似於堅定的決絕,仿佛是深思熟慮了良久後才下定的決心,勢如破竹,不可抵擋。王伯通看人從來不在乎對方的家室背景,那永遠不是可以造就一個人的絕對因素,就算這是一個拚爹的年代,也不見得人人都能成為第二個陳其,這孩子讓他打心眼裏喜歡。
“回來就不走了。”陳其摟了摟老人的肩膀,斂了斂聲音接著說道。
王伯通一時無言,但心裏佯裝拔高的火焰卻漸漸的平複下來,他抬眼望了望牆上掛著的鍾擺,已經是十二點了。時針和分針滴滴答答的跑了一個圈,最終又重合在一起,這麵看是三百六十度,換到另一麵卻是零度,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其實已經饒了好大一個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