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太史公自序(2 / 3)

上大夫壺遂說:“當時孔子為什麼作《春秋》呢?”太史公說:“我聽董仲舒說:‘當時周道衰微,孔子做魯國的司寇,諸侯加害於他,大夫排擠他,孔子知道自己的言論不被采納,學說行不通,就褒貶二百四十年中史事的得失,以此作為天下的標準。貶斥天子,責難諸侯,聲討大夫,隻是為了闡明王道罷了。’孔子說:‘我如果要用空洞的言論來記載這些事,就不如因事見義來得深刻又鮮明啊。’《春秋》,這部書上能闡明三王之道,下能分辨社會上處理事情的準則,辨析疑惑難明的事理,分清是非曲直,判定猶豫不決的疑難問題,稱讚善者,批評惡者,表彰賢者,貶斥不肖者,使滅亡的國家恢複起來,使斷絕的世係延續下去,彌補弊端,興辦廢棄之事,這都是王道中的大事啊。《周易》是談天地、陰陽、四時、五行的,所以擅長講變革;《禮》是用來整治人倫的,所以擅長講處世的原則;《尚書》記載了先王的事跡,所以擅長於講政令;《詩經》記載了山川、溪穀、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所以擅長於講風俗;《樂》是用來表現人的歡樂情感的,所以擅長於陶冶人們的性情;《春秋》是辨別是非的,所以擅長於治理人事。因此,用《禮》來節製人的行為,用《樂》來抒發和諧優美的感情,用《尚書》來記載前人的行事和典章製度,用《詩經》來傳達情意,用《周易》來說明事物的發展變化,用《春秋》來辨別道德義理。要把亂世治理好,使之回複正道,沒有比《春秋》更直捷的了。《春秋》全書幾萬字,其精髓隻有數千字。萬事萬物的離合聚散之理,都彙集在《春秋》這部書裏。《春秋》中,被殺的國君有三十六個,滅亡的國家有五十二個;諸侯逃亡而失去政權的,不可勝數。考察之所以如此的原因,都是由於喪失了根本。因此,《周易》說:‘失之毫厘,差以千裏。’所以說:‘世殺國君、兒子殺父親,這不是一朝一夕的緣故啊,而是在很長時間內逐步發展的。’所以說做國君的,不能不通曉《春秋》;否則,前麵有進讒言的看不出,後麵有叛逆作亂的不知道。做人臣的不能不通曉《春秋》;否則,就會墨守常規而不知道合乎時宜,辦理事情遇到變故而不知靈活地處理。做君父的不通曉《春秋》義理的,必定蒙受罪魁禍首的惡名。做臣子的不通曉《春秋》義理的,必定犯篡權弑君的大罪而受到誅討,落個該當死罪的名分。他們的本心都以為是件好事才去做,可是去做時,由於不懂義理,以至於人家給他們加上空洞的罪名也不敢推辭。由於不通曉禮義的宗旨,以至於弄得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君不像君,就容易使臣子犯法;臣不像臣,就要被誅殺;父不像父,就是行事不合於人倫之理;子不像子,就是忤遞不孝。這四種行為是天下的大過錯。把天下的大過錯加給他,他也隻得接受而不敢拒絕。所以說,《春秋》是禮義的根本。困為禮義是防止於壞事發生之前,法律是施行於壞事發生以後,因而法律發揮的作用容易看得見,而禮義所起的防止作用很難為一般人理會。”

壺遂說:“孔子所處的時代,由於上無賢明的君主,所以他在下位不得任用,因此作了《春秋》,讓這些沒有實際製裁能力的文字傳留後世,以製禮的義法,權當作一代王朝的製度。如今您上遇聖明的天子,在下當官任職,王朝的各種製度都已具備,並且都安排得很恰當了。而您卻要效法《春秋》來論列時事,想要闡明什麼問題呢?”

太史公說:“是,是!不對,不對!不是這樣!你還沒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我在先父那裏聽說過這樣的話:‘伏羲時代道德最純厚,可是他也作過《易》的八卦。堯舜的盛德,《尚書》予以記載,禮樂由此而興。湯、武的隆盛時代,詩人歌頌它。《春秋》采善貶惡,推許三代之德以褒揚周室,並非僅僅是用於譏刺啊。’自漢朝興起以來,直到當今的聖明天子,捕獲了麒麟,出現了符端,舉行了封禪大典,改換了曆法,變易了服色,這全是受命於上天,恩澤如流水,滋潤無邊,海外的那些不同風俗,不同語言的人,都輾轉通過幾種語言的翻譯,叩塞門前來請求獻禮朝見,來的人不知有多少。朝廷裏的臣子百官,竭力誦揚聖德,還怕不能道盡自己的心意。再說,士人賢能而不能被錄用,是當權者的恥辱;主上聖明而他的聖德不能傳布於天下,那就是主管官吏的過失了。而且我是現任史官,廢棄明君的聖德而不記載,使功世、世家、賢士大夫的業績湮沒而不論述,忘記了先父的遺言,沒有比這更大的罪過。我所說的是記述舊事,整理雜亂的異文傳說,並不是人們所說的著作,您卻把此事同作《春秋》相比,那就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