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1）
三年後。
練舞房裏。
落地窗外被陽光炙烤的樹木，葉片都仿佛失了水，隱約能看清上麵交錯的紋路。
無數束光線射進練舞房裏，有塵埃在斑斕的光束中起舞，如屋內翩躚的少女們。
“休息一下吧！”柯夢琦跟麵前的幾十號人說道。
隨即，靜寂的練舞房裏鬧哄起來。
柯夢琦擰開一瓶水，倒灌入喉。她看著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們，看著她們那一張張年輕貌美的臉龐，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年歲裏的自己。她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剛入啟盛時的情景，轉眼間，她已是一名舞蹈老師了。
剛下課，柯夢琦就接到小雲的電話，約她一起去吃飯。
“琦，當老師當得如何？”小雲仍一如當年，笑靨滿麵，而體重貌似是有增無減。
“那幫孩子都挺用功的，不用我操太多的心。”柯夢琦含笑說，笑容裏多了幾分沉穩。
“這就好，遇上幾個調皮蛋那就麻煩了。”小雲呷了口茶，突然放下水杯，略略湊近柯夢琦，說，“你知道傑快回來了嗎？”
傑……
這個名字已經好久沒有人跟她提過了，也早已塵封在她過往的記憶裏了，被小雲這麼一提，柯夢琦的心竟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下，牽動了她心頭的某根線，刹那緊繃。
“不知道，你是從哪兒得知的？”柯夢琦裝作一臉鎮定的樣子，拿著筷子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這些天各大電視、電台、報紙上都在大肆地報道呢，炒得很厲害，他現在好像很紅了。”小雲邊說邊不忘扒著碗裏的飯。
“哦。”柯夢琦神情有點恍惚，眉眼低垂。
“你跟旭學長怎樣？他父母那邊有沒有給你施加壓力？”小雲沒有注意到柯夢琦微微變化著的麵部表情，自顧自地問。
柯夢琦聽到“他父母”這幾個字頓時收回心思，搗了搗碗裏的菜，抬眸說：“我跟旭已度過難關了，他父母也沒有給我施加什麼壓力。”
柯夢琦說得輕淡，仿佛在說著一件無關自己的事，而其中的艱辛隻有她懂。
傑走後，因為酒吧的那件事，讓她心裏不太好受，跟方文旭之間有了一點矛盾。不過，就算她刻意地去躲避他，方文旭還是會去找她並且把他跟林芳菲的事說清楚了，說隻是朋友而已，多次解釋後柯夢琦還有什麼好再去追究的呢？況且方文旭仍舊對她很好，她已知足了。
隻是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很平淡地跟旭在一起，可他父母的介入讓她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是個人們常說的灰姑娘，可是灰姑娘就不能擁有追逐幸福的權利嗎？
即便她這樣想，但有時候，在現實麵前她卻不得不低頭。她曾想過放棄這段感情，因了方文旭屢屢找她讓她不用介意自己父母的想法，並且格外地疼愛她，如從前那般，她這才沒有放棄。兩人也就不鹹不淡地交往著。
“兒女談戀愛做父母的怎麼都喜歡插手呢？”小雲麵露些許憂愁。
“你感慨什麼呢，晨浩的父母你也見過了，對你又很好，還用擔憂什麼。”如今小雲跟李晨浩在一起了並且很幸福，柯夢琦不知道她還在愁些什麼。
“你這就不知道了，他的父母倒是不插手，我那老媽整天問我這問我那的，煩得很呢。”小雲撇了撇嘴。
“父母關心女兒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人煩你說明關心你，別不知足了。”柯夢琦的母親也會時常跟她叨念這些事，她總會洗耳恭聽，長輩說得話必然是有一定道理的，聽了有益無害。
小雲瞥了柯夢琦一眼，繼續埋頭大吃。
柯夢琦仿佛一下子沒了胃口，看著麵前誘人的飯菜怎麼也提不起興致來。
黃昏時分，天邊的雲層被夕陽染成了絳紅色，煞是好看。
柯夢琦靜靜地站在陽台上看著雲層漂移，思緒開始紛飛。
過了許久，身後有一雙手環住了她的腰，讓她不由得一怔。她扭頭，看到一張俊美的臉龐，在夕陽的光暈裏，臉上的輪廓顯得異常柔和。
他的眼中充滿了柔情，似水波蕩漾開。
“琦，進屋去吧，這兒比較熱。”方文旭溫柔地說。
“我再看會兒風景，你先進去吧！”柯夢琦微微笑道。
“可是我餓了。”方文旭難得看到柯夢琦親自下廚做飯的樣子，有些迫不及待了。
“家裏沒啥菜就隨便做做了，不要嫌棄。”柯夢琦說道。
她工作的地方離家比較遠，便在單位附近租了個房子。方文旭這次過來也沒事先跟她說一聲，讓她沒個準備，也隻好就著家裏有的材料將就地做下。
“隻要是你做的我都會喜歡。”方文旭的下巴貼著她的脖頸，臉上浮現笑意。
方文旭在一旁幫忙洗著菜，他看著係著圍裙忙活的柯夢琦，心中突地升起一股暖意。
濃鬱的生活氣息彌漫在廚房裏，溫暖流溢。
他多想讓這樣的生活提前，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能不能徹底地接受她。早在兩年前他的母親便知道了柯夢琦家的背景，不用說條件自然是比不上林芳菲，更不用說跟方家門當戶對了。他母親當即就叫他放棄柯夢琦選擇林芳菲，方文旭哪能因為母親的反對就斷了跟柯夢琦的關係，他對她的愛已根深蒂固，豈是說放就能放的？他也從沒想過要將她放棄。
幸好他的父親還算比較民主，剛開始也不同意，後來，方文旭帶柯夢琦回家時，方俊偉倒是挺喜歡柯夢琦，也就不持太多的反對意見了。
不管家裏說些什麼，他對柯夢琦仍一如既往的好。是自己的幸福就該好好抓住，這個道理他懂。
晚飯過後，兩人一並站在窗前，仰望著夜空。漆黑的天幕，繁星點綴。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柯夢琦的嘴裏還在嘟囔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微皺眉頭，說，“越數越亂了，怎麼數據都不一樣啊？”
“數星星嗎？”方文旭抬頭仰望微透光亮的天幕，問。
“是啊，你看，那顆星星是不是很孤單？”柯夢琦指向天幕北部的一顆閃亮的星。
她還記得兒時數星星的時光，被爸爸抱在懷裏，一顆一顆地數著，漸漸地沉入睡夢中。
那些時光總是美好的，卻隻埋於記憶中，飄落成泥。
“不一定。”方文旭撇撇嘴，說，“雖然它距離其他的星星比較遠，但這隻是空間上的，也許，它們離得並不遠。”
“可能吧！”這些有的沒的東西，也隻能靠人臆測了。
星星之間有空間疏離，那人呢？時過境遷後，是不是不隻空間上有疏離，內心的溝槽也會加深？
她倏然想起了小雲白天說的話，下意識裏覺得那個人好像離自己很遠了，由表及裏，似她觸不到的彼岸，隻是聽到那個名字瞬間的顫抖讓她莫名。
“傻瓜。”方文旭將手一橫，摟在柯夢琦的腰間，輕輕盈握著。
這一聲低低的“傻瓜”輕拂在柯夢琦的耳畔，似擾人心扉的風，讓她的臉微微泛紅。
轉而，方文旭握上了她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她中指上的戒指，嘴角輕揚。
這戒指柯夢琦一戴就是三年，鑽石的光澤沒有被時間洗褪，反而愈顯光亮。
兩人相偎而立，姿勢曖昧，融在黑暗裏，似一幅完美的剪影。
（2）
某日。
安靜的清晨被喧囂的車鳴聲打破，吵鬧一片。
晨曦的暖光照在窗玻璃上，柯夢琦靠窗坐著，臉上被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橘色光暈。
下公車後，路過斑馬線時，紅燈亮起，柯夢琦停住腳步。肩頭的包不自覺地滑落，她用手往上提了提。忽然，她的手在包上停頓，所有的動作都戛然而止，眼睛愣怔地望著馬路對麵，車輛不停地在眼前晃過，匆匆疾馳而去，她想努力地看清那張臉，可一輛輛晃眼的車遮蔽了她一部分的視線。
那個身著休閑服、高大挺拔的身影是誰？為何那般熟悉，很像某個人。他戴了副大大的墨鏡，壓根看不清他的眼睛，更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隻見他的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幽幽的金黃。
是他嗎？他真的又回來了？柯夢琦兀自問著，她整個人都仿佛凝滯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有些空洞地望著對麵。
綠燈亮起，路人紛紛走向對麵，她仍舊沒能回過神來，許久，她才下意識抬腳，腳步由緩慢漸漸變得急驟，還想尋那一抹身影時，卻早已不見。她的臉上出現些微急躁，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尋找未果，柯夢琦變得有些神思不屬，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不過是個相似的身影罷了，她卻那般急切地想找尋，是想確認什麼還是另有原因？她不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
周末。
偌大的廣場上，各色各樣的彩氣球在空中飄揚，在陽光下透出晶瑩的光。
“旭，你看那邊！”柯夢琦指向廣場中央。
“廠家做產品宣傳的，夠虛張聲勢吧？”方文旭看慣了這種現象。
“有些誇張。”柯夢琦瞅著裝飾得很細致的台麵，說。
台麵上什麼設施都擺布好了，看得出來廠家是花了一定的心思的。
“廠家往往會不惜花高成本做宣傳，試圖將自己的產品推銷出去。”方文旭說道。
“如果宣傳沒有效果的話，這些努力不就白搭了？”柯夢琦問。
“你看這裏三層外三層的人，你會不會去湊熱鬧？”方文旭反問道。
柯夢琦還確實有一股衝動，去看看人家在宣傳什麼，搞得如此花裏胡哨的。
這種從眾心理大多數人還是有的。廠家搞得這麼隆重，這麼體麵，自然會吸引不少路人駐足。
他們找到了一處幹淨的長椅坐下。
柯夢琦靜靜地看著路人從身旁走過，靜靜地看著數十米處飄零的落葉，靜靜地看著被柔和光芒親吻的地麵。
靜坐的時光原來是這般美好，恍若透明的琉璃。所有的雜念似乎都消失了，心格外平和。
長久地坐著，她靠在長椅上的背被硌得隱隱生疼，輕輕地抬起後背，一陣酥麻如過電般穿過她的身體，她下意識地皺了皺清秀的眉眼。
兩人靜默的時間裏，方文旭一直在看一個小男孩玩滑板，眼中盛滿笑意，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即便如此，他還是察覺到了柯夢琦臉上透出的不舒服。
他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地摟住了柯夢琦的肩。
倚在他的手臂上，柯夢琦覺得這樣靠著舒服了不少，後背方才出現的酥麻感也漸漸褪去。
“會玩這個嗎？”方文旭指了指小男孩玩的滑板。
“……”柯夢琦搖了搖頭，這種潮人們耍弄的玩意兒她怎會？
“有空我教你，很有意思的。”方文旭邊說邊擺了擺滑滑板時的姿勢，嘴角揚起，襯得他臉上的線條分外柔和。
“好啊。”柯夢琦先一口應下。
有個小女孩拉著爸爸的手要買小豬狀的彩球，爸爸不給她買打算拉她走。小女孩立即就哇哇地哭了起來，小臉蛋上掛著淚水。
“聽話，小穎乖，回家爸爸給你做個好看的。”爸爸彎下腰，撫摸著小女孩漆黑柔亮的頭發，細聲細語地哄著。
“我不！”小女孩的脾氣有些執拗，跺了跺腳，似乎是鐵了心要爸爸買下彩球。
柯夢琦起身拿過小豬狀的彩球，付了錢，遞到小女孩手邊。
小女孩眼中的淚水立馬止住了，轉瞬臉上就有了笑容，抬起晶亮的眼睛，禮貌地說：“謝謝姐姐！”
“爸爸說過的話忘了嗎？”爸爸朝小女孩瞪了瞪眼，似乎有些不高興。
“我記得，爸爸叫我不要拿陌生人的東西，可是我拿過姐姐的東西，我們就不是陌生人啦！”小女孩向柯夢琦身邊靠了靠，喜滋滋地揚著手中的彩球，一臉得意。
爸爸剛想說什麼，小女孩又來了句：“如果爸爸覺得我做得不對，等我以後長大了就買一個彩球還給姐姐？”
爸爸頓時無言，想付錢給柯夢琦時，柯夢琦笑了笑，說：“不用了。”
看著父女倆離去的身影，柯夢琦的眼睛漸漸變得潮濕，仿佛氤氳著一層水汽。
方文旭將一切看在眼裏，他的心被她迷蒙的雙眼牽係著。
他知道她父親已過世的事，他能理解她為什麼要給那個小女孩買彩球。
方文旭走到柯夢琦的身邊，將她摟進懷裏。
她的憂傷他無法化解，但他的陪伴也許便是給她的最大安慰。
空氣中飄起一陣悠揚甜美的聲音。
搭建好的舞台中央站著一位穿著素白長裙的女子，兩小簇金黃的頭發置於胸前，有些微的彎曲，添了幾分俏皮與可愛。
高潮部分，高揚起的嗓音有如天籟，響徹天際，圍觀的人們鴉雀無聲。
升騰起的無數泡沫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斑斕的光，紛紛在空中飄蕩，圍繞在該女子的身旁。
這一切都似幻境般，而該女子便是這境界裏脫俗的仙子。
她是……
柯夢琦看著舞台上熟悉的麵孔，一時間竟想不出來了，開始搜索記憶，當回憶到某一處時，她的心驀然“咯噔”了下。
她不就是當年“超級BOY”的評委嗎，還是……程宇傑的女朋友！不過，好像自程宇傑出國後，就少有報道他倆在一起的緋聞。
柯夢琦不知道程宇傑出國的這段時間有沒有跟艾純聯係，當然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的發展狀況，這些好像已不屬於她要在意的範疇了，可她腦中會莫名地想這些，同時也想起了前幾天在街頭遇見的那個身影。
這幾年裏，程宇傑一直沒有跟她聯絡，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那自己呢，也徹底地忘了他？
時間會洗淨人間繁瑣的事，她是在漸漸淡忘，隻是那個背影這幾日卻擾亂了她的心扉，常常讓她慌神。
“她是艾純吧？”柯夢琦從記憶裏走出來，眼睛始終望著舞台上靚麗照人的艾純。
“是啊。”方文旭應了聲。
“她不是當下很出名的女明星嗎？這個廠家竟能邀請到她？”柯夢琦不得不驚歎，該廠竟能請動如此大牌的明星。艾純的報道她還是時常能看到，現在的風頭仍不減當年。
“明星效應會很快帶動產品的銷售，廠家以此來奪取消費者的眼球。”
“哦。”柯夢琦會意般地點了點頭，接著扭頭看向方文旭，不解地問，“前幾年你在‘超級BOY’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績，理應有很多演藝公司要跟你簽約的，怎麼一個都沒有。”
“參加‘超級BOY’那樣的選秀活動，並不是衝著要跟哪家演藝公司簽約去的。作為一個很好的舞台，他能讓我充分地展示自己的才能。同樣，也會吸引很多MM。”方文旭打趣道。
“那麼多MM跟在你後麵跑，可某人偏偏……”柯夢琦停止下文，嘴角微揚。
“選你，我不曾後悔。”方文旭正經地說道，深情萬分。
他對柯夢琦一網情深，可方才卻有另外一個影子在柯夢琦的腦中浮現，那些影像來得悄無聲息，讓她無法阻擋。
這三年裏，方文旭對她的好她都能感知，她不是那種一味讓自己沉浸在回憶裏的人，那樣對方文旭很不公平，也很殘忍，既然是他的女朋友了，就該忘了那個人。緣於此，她努力地去做了，隻是對方文旭的感情依舊算不上有多濃烈。
愛情的原色，大抵不是以濃烈的程度來衡量的，但也許可以影射人內心的一部分想法。
（3）
晚上小雲給柯夢琦打電話說自己沒有像樣的衣服了，便叫柯夢琦陪自己逛逛商場，也好給些意見。
柯夢琦就問小雲：“你怎麼擺著現成的不用？”小雲聽罷，就解釋說李晨浩正好有事不能陪她了，還說她信不過男人的眼光。好朋友這麼一說，柯夢琦也就答應下來了，沒想到第二天就遇上了不想見的人。
“喲，這不是柯老師嗎！”迎麵走來的便是李銘玥跟林芳菲，李銘玥一看到柯夢琦她倆就高揚起嗓音說。
這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她們也已有好久沒有碰麵了，過了幾年林芳菲跟李銘玥的性子好像一直沒變，眼中仍有犀利的光。
柯夢琦沒有忘記林芳菲給她的那一巴掌，事後她得知了原因，並且那些原因要比那一巴掌來得更狠，那時的情景回憶起來仍舊清晰。
那次林芳菲主動約柯夢琦出來了，柯夢琦以為她是要跟自己道歉，可現實並未如此。
“你現在腳踏兩隻船？”林芳菲說話也不拐彎，直接問道。
這樣的開場白完全出乎柯夢琦的意料，她臉上閃過些許怔忪，片刻，問：“哪兒得來的消息？”她何時腳踏兩隻船了，有人在造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