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1）
早晨，薄薄的熹微灑進偌大的辦公室內。
“傑，上次誠旭音樂器材公司的廣告文件下來了，對方同意跟你簽約，真是太好了。誠旭企業雖然是這兩年剛做起來的，但是它的發展快得驚人，現在在各大知名企業中也已是一個響當當的企業了。”經紀人小喬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說道。
“哦。”程宇傑聽得心不在焉，隨口應著。
昨晚，在蟲鳴聒噪的夏夜，柯夢琦注視方文旭離去的背影，眼中透露的幾許依戀，而她對自己決然的離開，轉身毫不留戀的姿態，給他的心罩上了一層霜，久久地滯留。
“誠旭的總裁還真是年輕有為，傑，你應該認識他吧？你們一起參加過‘超級BOY’的。”小喬說道。
“怎麼會不認識？”程宇傑的思緒一下子跳轉過來，輕笑道。
如若這次不是他的經紀人一再要求他簽下這個文件，他哪裏會跟方文旭合作，為他的產品拍廣告。經紀人的要求，公司的要求，他還能說什麼？既然蹚了娛樂的渾水，又豈能輕易脫身？一切都身不由己。
誠旭大廈。
“芳菲，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讓程宇傑做我們品牌的代言人？”方文旭將文件往桌上一摔，神情有些惱。
“旭，這是我私自做的決定，程宇傑現在身為百信唱片力捧的新人，正被大力打造，快成為第二個KING了，我們請他來做有什麼不好呢？”林芳菲並不畏懼方文旭，說話語氣一如往常。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論叫誰代言都行，就程宇傑不行，你怎麼不聽呢？”方文旭惱得將手背在身後。
也許柯夢琦已經忘了程宇傑，也許程宇傑再不會成為他的威脅，但是方文旭心裏總有個疙瘩，不想見到那個人，更不想讓他來代言誠旭品牌。
“旭，你要公私分明，你對程宇傑有什麼意見不要帶到工作上，叫他代言我們的品牌會大大提高我們品牌的知名度的。”林芳菲身為該項目的負責人，開口閉口不離自家品牌。
“芳菲，該公私分明的恐怕不隻是我一個人！”方文旭抿緊唇，說。
“……”林芳菲被方文旭說得一時語結，剛想啟口的話被咽了回去。
“算了，既然已經簽了，就這樣吧！毀約對我們公司沒有什麼好處。”方文旭皺了下眉頭，良久，說，“你喜歡的依舊是程宇傑，是嗎？”
“不……不是……”林芳菲慌忙地說道。
“你出去吧，沒你的事了。”方文旭揉了揉眉心，揮手說。
“旭，我……”
“你不用說太多，我隻要你以後不用再打擾我的生活就好，我媽那麼喜歡你也是你的功勞吧？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要追隨我，不過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了。”方文旭打斷林芳菲的話，接著走近她，將手放在她的肩頭，似哥哥般語重心長地說，“芳菲，早日走出從前吧，你會發現在你沒有注意的角落裏有幸福在等著你。”
“……”林芳菲突然發覺眼睛有些澀，吸了吸鼻子，背對著方文旭，輕聲說，“旭，我要提醒你，即使你那麼努力，也不能阻止柯夢琦愛程宇傑……”
聽著鈍重的關門聲，方文旭的心驟然疼了起來，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桌上擺列整齊的文件沒來由地心煩意亂。
“嘩”的一聲，所有的文件紛紛掉落到地上。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林芳菲立即關上門，手扶在門把上，忽然間覺得自己沒有了前移的力氣，身體沿著門慢慢地往下滑，到最後徹底地坐到了冰涼的地上。
屋裏正打著空調，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刺骨的冷，仿佛都浸著寒意，雙臂緊緊地交握著放在胸前，不由得打著哆嗦。
這幾年的偽裝終究是逃不過方文旭的眼睛，隻這一件小小的事，所有的偽裝都在一刹那間潰敗。
整整三年了，她為了什麼而活？為了心裏的那口氣？為了心中的不甘心？
她背負著奪人所愛的任務，活得很累很累，如今受傷的不是別人，反而是自己，是傷痕累累的自己。
也許，從程宇傑跟她分手的那一刻，她就應該放掉所有的情感包袱，不要去計較太多，不要去想柯夢琦為何被兩個男人所愛，而她為何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老天沒有規定誰到底是誰的誰，誰又是必須愛誰的，個人的意誌不能被任何人所左右的。
然而，林芳菲卻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夠努力，總會傷害到柯夢琦。但萬事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簡單，也總不可能按照她的意誌去走。
自程宇傑出國以後，她絞盡腦汁地想讓方文旭放棄柯夢琦，存心在他們之間搗鬼，可她沒想到方文旭對柯夢琦的愛已不是她所能摧毀的。不過，也有那麼幾次，她讓他們之間產生了誤會，導致他們有好些時日沒有聯係，她正得意的時候，以為他們就此結束時，沒想到他們又和好了。
經曆過挫敗後，她仍舊沒有放棄報複柯夢琦的決心，她就想看到柯夢琦難過的樣子，以此證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在方文旭這邊沒有什麼突破點，林芳菲就經常去方文旭家玩，跟江黎搞好關係，深得江黎的喜歡。
她是努力過了，什麼方式她也都去嚐試過了，隻是，方文旭最終也沒離開柯夢琦，江黎也沒有直白地跟她說她不要柯夢琦這個兒媳。
程宇傑呢，大概對她沒有半點的留戀，回國後，他最想見的人估計也是柯夢琦，而她呢，在他心裏也許什麼都不是吧！
三年不見，再見他，林芳菲急速的心跳，巨大的欣喜，甚至，想上前去要一個擁抱的衝動。那時，她知道自己在時間的輪回裏始終沒有將他忘卻，他英俊的臉龐一如往昔，是她從沒忘記過的容顏。然而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平常，臉上亦沒什麼表情，淡漠依舊，他果真絕情，絕情到絲毫不在意她。
心裏那一點希冀在看到程宇傑握著柯夢琦手腕的瞬間全部破滅，低落到穀底的心無法重燃期待的火焰，火光散盡，餘下殘留的灰燼，讓她黯然神傷。
這幾年，她的拚命，好像都是為了報複柯夢琦，而自己呢？她又把自己放在了什麼樣的位置？在這樣的一種報複中她似乎正一點點地喪失自我，不是為自己而活。
沒有結果的報複，讓她疲憊至極，讓她迷失了路途。
眼淚一滴一滴地沿著臉頰往下滑落，溫熱的液體覆過臉頰轉瞬又變得冰涼，一如她此刻的心。
縮成一團的身體，瑟瑟地顫抖著。
這夏日，熱浪隱退，寒潮來襲，帶來了不屬於這一季的涼。正侵蝕她漸漸凍結的心。
（2）
拍攝那天。
誠旭大廈某個房間。
忙碌的後台。
“妝畫得淡一些就可以，不過，要顯出輪廓的線條，給人一種視覺上的立體感。”首席化妝師指導著程宇傑的化妝師曼曼。
“……”曼曼輕點下頭。
待首席化妝師走後，曼曼說：“我們待會兒就可以看到一個鋼琴王子誕生了。”
此次，程宇傑為誠旭公司做鋼琴代言人。
過了好幾個鍾頭，化妝這一道程序才算先告了一段落。
坐得太久了，程宇傑打算起身出去走走。
“傑，早點回來啊，還要試衣服。”小喬囑咐道。
長長的走道上，透亮的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
正神思不屬地走著，程宇傑突然感覺有個熟悉的背影從身旁走過，他急忙地轉過頭去，脫口而出：“琦！”
柯夢琦正疾步行走的步子突地頓了下來，回過身，神色淡定地笑道：“真巧。”
程宇傑走近柯夢琦，低聲說：“琦，我不會放棄你的。”
“嗬。”柯夢琦輕笑一聲，說，“傑，你何必這樣呢，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不管我以前對你有什麼感情，都已經過去了。”
“你就這麼狠心？狠心到不給我一次機會？”程宇傑皺了皺眉頭，問，聲音中透著蒼涼與哀婉。
在出國的三年裏，他對柯夢琦的思念從來都沒有停過，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曾給他帶來無數歡樂、信心的她。他告訴自己回國後要將她找回來，不再讓她被方文旭占為己有。
可現在呢？
她好似鐵了心不願給自己一丁點的機會，說話決斷，神情淡漠，讓他感到生疏，仿佛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千山萬水，他再也不能抵達她的世界，再不能攻陷屬於她的城池。
“我給你機會就是對旭的傷害，我不想傷害旭。”
望著程宇傑，柯夢琦的心忍不住抽動了一下。要她逃出方文旭的懷抱，投奔到程宇傑的懷中會受她內心的譴責。此刻，她不能自私，不能因了曾喜歡過程宇傑就給他一絲機會。
“你真的愛方文旭嗎？”程宇傑畫過妝的精致的臉被憂傷籠罩。
“我……我……”柯夢琦斷斷續續地說，臉上表現出些許的不知所措。
她愛方文旭嗎？她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隻覺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很快樂，沒有憂愁，那這算愛嗎？
“如果不愛的話，兩人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呢？”程宇傑緊接著說。
“不要再糾纏這個問題了，傑，我們是不可能的，三年前是，現在也是。”柯夢琦一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回身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眼角泛起了一陣潮意。
寬敞的辦公室裏，透明的落地窗旁，方文旭靜靜地站著，嫋嫋的煙霧繚繞在眼前，很快，一根又抽完了，走至辦公桌前，使勁地熄滅煙頭，煙灰缸裏已經擺了不少個煙頭了。
他何時學會抽煙的，他又是何時這般使勁地抽煙的？
他自己都不記得了，這種無意識中形成的壞習慣對他而言也未必不好，無人傾訴時，那一根根煙成了他解悶的重要物品。
“咚咚咚”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煩悶的思緒。
“請進。”方文旭邊說邊從桌上抽紙盒裏抽出一張紙巾，擦淨手上些微的煙灰。
“旭，昨晚你送我回去時有樣東西落你車裏了，早上上課點名的時候才發覺的。”柯夢琦走進辦公室，說。
“你說的是這個嗎？”方文旭從桌上取來一個文件夾，問。
“是的，就是這個。”柯夢琦順手接過。
她暗想，如果不是來取這份文件夾，就不會碰見程宇傑了。那自己是在刻意地躲避他嗎？也許吧！
可是，他怎麼會在旭的公司呢？他臉上還畫了妝想必是要為旭的品牌做代言，但不論是從旭的角度想還是從傑的角度想，他們倆應該都不想跟對方合作才對。即便她搞不明白，也不打算問旭。
“下班後等我去接你，我有話要跟你說。”方文旭垂眸說。
有什麼樣的話不能當時跟她說非得要等到晚上呢，柯夢琦並沒問他。
下班後，她站在校門口等他。
晚霞染透了半邊天，像是幕布上暈染開的顏料，柯夢琦的半邊臉完全浸在了這一片紅暈中，更顯動人。
遠處有一輛車已停了許久，車的主人一直望著柯夢琦，眼中有幾許迷蒙。在他眼中，她仿若潔白無暇的天使，擁有純白的羽翼，她該是快樂的，她該是幸福的，而能給予她快樂跟幸福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當方文旭無意間看到過道上的柯夢琦跟程宇傑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他知道是他的好奇心在作怪。
他們好像在說些什麼，但方文旭一點都不能聽清，隻能看見他們翕張的嘴角，還有，柯夢琦看到程宇傑嘴角的笑意，笑意雖淡卻仿佛是發自內心的，沒有絲毫虛假的成分。
事隔三年，她對程宇傑還念念不忘？
如果深愛一個人是用一輩子的時間都不能忘懷的，他還有什麼權利去剝奪她的幸福呢？
她愛過自己嗎？方文旭不敢想這個問題，然而現在卻不得不想了。
她嘴角的笑就像是無數把匕首刺傷他的心，他曾那麼努力地對她好，甘心為她付出所有，為的是什麼？還不是要她忘記那些過往，好好地跟自己過，最好……愛上自己。
可是，他失敗了！
或許，從頭到尾他就是個失敗者，從沒將柯夢琦的心轉移到他的身上。
難道這世上真有矢誌不渝的愛？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該怎麼辦？就像林芳菲提醒他的“即使你那麼努力，也不能阻止柯夢琦愛程宇傑”，現實的殘酷牽扯他柔軟的心弦。
雖然在這幾年裏，柯夢琦跟他在一起挺開心的，可他知道她的心中始終是藏著一個人的，他無法將那個人從她生命中揮去。
愛不是強求，愛不是占有，愛是自由的風箏，由命定的牽線人指引它的飛翔。
可惜的是，柯夢琦跟程宇傑在一起的過程方文旭隻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命運到底是捉弄人。
“琦，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方文旭終於將車驅使到柯夢琦的身旁，走下車替她開了車門，方才臉上的迷蒙已全部掩飾下去。
“沒關係，跟我不用這麼客氣。”什麼時候兩人熟絡到不該說客套話了，柯夢琦已記不清了。
方文旭帶她來到了他們經常去的一家飯店，靠窗而坐。
天邊的晚霞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一大片暗灰色的雲層漂浮著。
吃完飯，他們正飲著茶，突然有雨珠“啪啪”地敲在窗玻璃上。
“早上就聽同事說今天有雨，我還跟她說笑，這麼好的天怎麼可能下雨啊，沒想到這會兒下了。”柯夢琦扭過頭望著瞬間因為雨變得朦朧的世界。
“……”方文旭望著窗外，鎖緊眉頭。
“哦，對了，你不是說有話跟我說的嗎？”柯夢琦猛然想起，問道。
“琦……”方文旭凝望著柯夢琦，緊抿嘴唇，清亮的眼眸染上一層模糊的水霧，如同窗玻璃上氤氳的霧氣。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蹭啦，想說什麼就說，還把我當外人不成。”柯夢琦隱隱覺得今日的方文旭有點怪怪的，在開往飯店的這段路上他的話也是少得可憐，看情緒好似有些低落。如果他有什麼不開心，她希望他能告訴自己，幫他分擔。
“今天在公司我看到你跟程宇傑在一起了。”方文旭啟口道。
“我跟他是偶然碰見的，然後就跟他隨便聊了幾句。”柯夢琦這樣說時仿佛在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琦，你仍舊沒有忘記他吧？”方文旭不看柯夢琦，望向窗外。
“……”
不等柯夢琦說話，方文旭接著說：“每個人都有選擇幸福的權利，我的幸福是你，你的幸福是我嗎？你跟我在一起幸福嗎？”停頓稍許，繼續說，“那一刻，你看程宇傑時的笑意，你的眼神，我已明了。其實，我很想把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即使你不愛我，即使你心中有另一個他，我都不在乎。可是，我現在才明白我太自私了，愛一個人不一定非得去占有，看著對方幸福了又何嚐不可？”
“旭，你在說什麼？”柯夢琦下意識地握住了方文旭的手，皺眉問。
方文旭何時在自己麵前表現出如此脆弱的神情，如此憂鬱的眼眸，她突然感覺自己是罪魁禍首。
“我想了很久，三年過去了，如果你還沒有忘記他，那現在就是你該抉擇的時候了。”方文旭神色黯然地說。
“……”柯夢琦移開自己的手，愣愣地望著方文旭。
他相信了自己那麼多次，不論林芳菲怎樣在他們中間搗亂，他都維護她，如今，就單單看了她跟程宇傑在一起的畫麵就不相信她了？就要放棄她了？
那她究竟愛的是誰？該選擇誰？
雨模糊了窗戶，同時也模糊了她的心。
“不管你選擇誰，我都會尊重你的意見。”方文旭說這話時仿若有無數根針芒刺向他的心髒。
原來做這樣的決定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言出不過一瞬，而心痛卻持久不散。
（3）
車窗上，雨刮刷不停地搖擺著。
柯夢琦倚在車座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兩人都靜默無語。
車終於開到柯夢琦居住的地方，方文旭撐開傘，走進雨幕中，為柯夢琦拉開車門。
剛下車，便有一陣涼意襲來，雨水斜斜地掃了過來，柯夢琦不由得顫了下。
方文旭摟住柯夢琦的肩，讓她靠在了他的懷中。
“旭，進來喝杯熱茶吧！”走至門邊，柯夢琦邊掏鑰匙邊說。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說完，方文旭一把抱住柯夢琦，手中的傘從手中滑落，一聲脆響落在了地上，幸好是在廊簷下，隻有些微的雨水掃在他們的身上。
他們倆誰也顧不上地上的雨傘，柯夢琦反抱住方文旭，心下湧上莫名的疼，一陣一陣地抽搐著，像是受著酷刑般，備受煎熬。
雨下大了，雨聲淹沒了她輕微的抽泣聲，已經有多久沒有被淚水浸濕的眼眶有潮熱襲來，混著飄來的雨珠，齊齊從臉頰落下。
她抱著他，雙手在他身後能感覺那熟悉的脊背傳來的溫度，這溫度是這麼熟悉，這懷抱是這麼讓她覺得安然。她卻覺得好似某一刻，他們全都會消散，從自己的生命中走掉。
自己是依戀這些習慣了的事物，還是依戀事物的主人？
久久地擁抱著，兩人已全然不顧飄來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