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立刻也開始對她侮辱,喘息著,獰笑著:“這本是你自己要的,你怨不得我。”
纖纖掙紮,掙紮不脫,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呼:“放開我,讓我走……”
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
門本來已在裏麵上了閂,此刻也不知為了什麼,門閂似乎忽然腐朽。燈光從門裏照出去,照在一個人身上。
這人長身玉立,白衣如雪,腰上係著條一掌寬的白玉帶,除此之外,身上就沒有別的任何裝飾。
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裝飾。
他背負著雙手,靜靜的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金川,目光中帶著三分輕蔑,七分厭惡,淡淡道:“她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金川看見這人,臉色立刻變了,全身似也突然僵硬,過了很久,才能勉強點了點頭。
纖纖的心又在跳,她果然沒有算錯,他果然是回來找她的,果然及時出現了。她也知道他既已回來找她,就絕不會放她走。
“小侯爺”就隻這三個字,豈非就已充滿了誘惑,就已足夠令少女心動,何況他還是個臨風玉樹般的美男子。
纖纖閉上眼睛,她所祈求的,都已接近得到,從來也沒有如此接近過。
侯門中的榮華富貴,鍾鳴鼎食的生活,珠光寶氣的珍飾——她現在幾乎都已可看得到,甚至接觸得到。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隻要她一閉起眼睛,她心裏卻隻有一個人的影子。
一個倔強,孤獨,驕傲,永不屈服的人。
小雷。
她縱已擁有世上的一切,隻要小雷向她招招手,她也會全都拋開,跟著他去流浪天涯。
恨得越深,愛得也越深,這刻骨銘心的愛和恨,卻叫她怎生消受?
“絕不能再想他了,現在絕不是想他的時候。”機會已經來到,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金川的手放開了。她立刻衝過去,躲在小候爺的身後,攀住了他的臂,顫聲道:“叫他出去,馬上出去。”
小侯爺冷冷的看著金川,冷冷道:“她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金川咬著牙,目中充滿了憤怒和怨毒,卻終於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小侯爺道:“她說什麼?”
金川道:“她……她要我出去。”
說完了這句話,他全身都已因憤怒和痛苦而顫抖,抖得就像是一條剛從冰水裏撈出來的狗。
他終於也嚐到了被人出賣的感覺,終於了解這種感覺是多麼痛苦。
小侯爺淡淡道:“她既然要你走,你為什麼還不走?”
金川緊握雙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破這少年傲慢冷漠的臉。
小侯爺卻似連看都不屑再看他一眼,回過頭,凝視著纖纖。
看到纖纖臉上的淚痕,他目光立刻變得說不出的溫柔。
纖纖還在流著淚,但又有誰知道她這淚是為誰而流?隻要小雷能像他這樣再看她一眼,隻要……她的心一陣刺痛,突然緊緊抱住了他的臂,失聲痛哭了起來。
小侯爺默默的取出一方絲巾,輕拭她麵上的淚痕。
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屋裏還有第三個人。
金川咬著牙,瞪著他們,整個人都似已將爆炸,但卻終於還是慢慢的放鬆了手,垂下了頭:“好,我走。”
就在一瞬間以前,這屋裏所有的一切,還全都是屬於他的。
但忽然間情況已改變,所有的一切都已和他無關,本來已將做他妻子的人,現在看著他的時候,卻像是在看著一條狗——一條陌生的狗。
× × ×
繁星滿天,夜涼如水。
金川垂著頭,慢慢的走了出去——從他們身側走了出去。
沒有人睬他,沒有人再看他一眼。
隻有風從遠方吹來,吹在他臉上,卻也是冷冰冰的。這世界仿佛已忽然將他遺棄。
被人遺棄,被人出賣,原來竟是如此淒涼,如此痛苦。
他現在終於了解,可是他心裏並沒有絲毫愧疚,隻有怨毒。
他也想報複。
黑暗的市鎮,黑暗的道路,一眼望過去,幾乎已完全看不到燈火。
路旁有個簡陋的茶亭,壺裏縱然還有茶水,也已該冷透。
金川走過去,在欄杆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風吹著道旁的白楊樹,一條野狗從樹影下夾著尾巴走出來,本來仿佛想對他叫幾聲,但看了他兩眼,又夾著尾巴走了。
這世界為何如此冷酷?這結果是誰造成的呢?是不是他自己?
他當然不會這麼想,隻有最聰明,最誠實的人,在遭遇到打擊之後,才會檢討自己的過失。
他也許夠聰明,卻不夠誠實。
“無論別人怎麼樣對我都沒關係,我反正還有這些……”想到這裏,他嘴角又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將手伸入了係在腰上的革囊裏。
革囊裏有一粒粒圓潤的珍珠,一疊疊嶄新的銀票。
他輕輕的觸摸著,這隻手再也舍不得伸出來,因為這已是他最大的安慰,惟一的安慰。
他隻要還能觸摸到這些,立刻就會有一種溫暖滿足的感覺,從指尖直傳到他內心的深處。
那種感覺甚至比他撫摸少女的乳房時,更會令他滿足歡悅。
他已完全沉醉在這種感覺裏,他開始幻想一雙堅挺圓潤的****……
(二)
小雷伏在地上,已不知痛哭了多久。
剛開始聽到自己的哭聲時,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失聲而哭,更未想到自己的哭聲竟是如此的可怕。
多年前他曾經聽到過同樣的聲音。
他看見三條野狼被獵人追趕,逼入了絕路,亂箭立刻如暴雨般射過來,公狼和母狼狡黠的避入山穴中,總算避了過去。
但一條幼狼顯然已力竭,行動已遲緩,剛竄到洞口,就已被三根箭釘在地上。
那雌狼顯然是它母親,所以才不顧危險,從山穴中竄出來,想將她受傷的兒子銜到安全之處。
但這時已有個獵人打馬飛馳而來,一刀砍入了她的背脊。
她嘴裏還銜著她的兒子,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不停的掙紮著。
隻可惜她力量已隨著血液流出,雖然距離洞口隻差兩尺,也已無力逃進去。
那公狼看著自己的妻兒在掙紮受苦,一雙黯灰色的眼睛裏竟泛出了絕望的淚珠。
雄狼的痛苦更劇烈,它身子也開始顫抖,突然從洞穴中竄出,一口咬在這雌狼的咽喉上,解脫了它妻子的痛苦。
但這時獵人們已圍了過來,這頭狼看著自己妻兒的屍體,突然仰首慘嚎。慘厲的嚎聲,連獵人們聽了都不禁動容。
他遠遠在一旁看著,隻覺得熱淚滿眶,胃也在收縮,一直吐了半個時辰才停止。
現在他才發覺,自己的哭聲,就和那時聽到的狼嚎一樣。他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淚已幹了,血卻又開始在流。
哭,也是種很劇烈的運動。一個人真正痛哭的時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連全身力氣都已用了出來。
小雷可以感覺到剛結疤的創口,已又崩裂。他不在乎。
他的臉磨擦著地上的砂石,也已開始流血。他不在乎。
天黑了又亮,他已不知有多久沒有吃過水米。他不在乎。
可是他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他為什麼哭?
他不是野獸,也不是木頭,隻不過他強迫自己接受比野獸還悲慘的命運,強迫自己讓別人看起來像是塊木頭。這並不容易。
微風中忽然傳來一陣芳香,不是樹葉的清香,也不是遠山的芬芳。
他抬起頭,就看見她伶仃的佇立在墓碑前,一身白衣如雪。
她似已又恢複了她的高傲冷漠,美麗的眼睛裏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隻是一直冷冷的看著他。
等他抬起頭,她才冷冷的問道:“你哭夠了麼?”
小雷仿佛又變成塊木頭。
雪衣女道:“若是哭夠,就該站起來。”
小雷站了起來。他全身都虛弱得像是個剛出生的嬰兒,可是他站了起來。
雪衣女冷笑著道:“我想不到畜生也會哭。”
小雷慢慢的點了點頭道:“畜生會哭,母狗也會哭。”
雪衣女道:“母狗?”
小雷道:“我是畜生,你是母狗。”
雪衣女的臉色蒼白,但卻沒有發怒,反而笑了:“你認得的女人若全是母狗,你也許就不會哭得如此傷心了。”
小雷看著她,顯然還不明白她要說什麼。
雪衣女悠然道:“母狗至少比較忠實,至少不會跟著別人走。”
小雷的瞳孔忽然收縮,一步步走過去,雙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沒有動,沒有閃避,她的笑容中充滿了一些譏誚之意,冷冷道:“你砍斷了我一隻手,又侮辱了我,現在不妨再把我扼死。”
小雷嵌滿泥汙砂石的指甲,已刺入她雪白光潤的脖子裏。可是他自己額上的冷汗也已流下。
雪衣女淡淡道:“我讓你砍斷我的手,讓你侮辱我,情願被你扼死,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小雷不能回答,沒有人能回答。
她本來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死他的,但卻情願被他侮辱,這是為了什麼?
雪衣女冷冷道:“我這麼樣做,隻因為我可憐你,隻因為你已不值得我動手殺你。”
小雷的手突然握緊。雪衣女的額上已被捏得暴出了青筋,呼吸已漸漸困難。
可是她笑容中還是充滿譏誚不屑之意,勉強冷笑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已不值得任何人動手殺你,因為你自己已經毀了自己,別人在床上大笑的時候,你卻隻能野狗般躲在這裏幹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