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先生回頭看了一眼,臉色立刻變了,淩空側翻,退出了兩丈。
一刀,一劍,一斧,也全都住手,退出兩丈,三個人臉上全都充滿了驚訝懷疑之色。
誰也想不到這麼樣一個落魄潦倒的少年,竟有這樣的武功。
趙大先生沉著臉,厲聲道:“放下他,我們就放你走。”
小雷淡淡道:“我若要走,早就走了。”
趙大先生道:“你放不放?”
小雷道:“你若是我,你放不放?”
趙大先生道:“你想怎麼樣?你若放下他,我們就走,你看如何?”
小雷道:“好!”
“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向趙大先生衝了過去。
趙大先生看著他手裏高舉著的閻羅索,正不知是該迎上去,還是該退下。
誰知小雷身子突然一轉,竟將閻羅索當做武器,重重的向那黃麵大漢掄了過去。
黃麵大漢一驚,不由自主抬刀招架,卻忘了對方的武器是自己的兄弟。
隻聽一聲慘呼,閻羅索的右肩已被這一刀削去了半邊,鮮血雨點般灑出,濺在黃麵大漢臉上。
黃麵大漢狂吼一聲,手裏的刀也不要了,張臂接住了閻羅索的身子,嘎聲道:“你……”
閻羅索眼珠子已凸了出來,瞪著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黃麵大漢第一個字說出,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慘呼發出時,小雷已將閻羅索脫手擲出,他自己的人卻向閻羅斧撲了過去。
這時黃麵大漢的刀頭剛飛出他兄弟的血雨,閻羅斧似已嚇呆了。
等他發現有人撲過來,揮斧砍下時,小雷已擠身而入,左肘一個肘拳打在他肋下,右手擰住了他的左腕。
閻羅劍變色輕叱:“放手!”
劍光一閃,刺入了小雷的肩頭,自後麵刺入前麵穿出。
小雷卻還是沒有放手,隻聽“格”的一聲,閻羅斧左臂已斷,整個身子也已被他掄起。
閻羅劍臉如死灰,想拔劍,再刺,誰知小雷竟以自己的血肉挾住了劍鋒,他身子向左轉,閻羅劍也被帶著向左轉,隻聽劍鋒磨擦著小雷的骨頭,如刀刮鐵鏽。
若非自己親耳聽見,誰也想不到這種聲音有多麼可怕。
閻羅劍隻覺牙根發酸,手也有些發軟,簡直已不能相信自己這一劍刺著的是個活人。
小雷是個活人。閻羅劍驚覺這事實時,已經遲了。
小雷的身子突然向後一靠,將自己的人向劍鋒上送了過去。
他肩頭的劍鋒本隻穿出六七寸,現在一柄三尺七寸長的青鋒劍竟完全從他肩頭穿了出來,直沒到劍柄。
閻羅劍看著自己的劍沒入別人的身子,他自己的眼睛裏反而露出驚怖欲絕之色。
然後,他就聽見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兩人身子一靠近,小雷的肘拳就已擊上了他的胸膛。
他的人忽然間就像是個已被倒空了的麻袋,軟軟的倒了下去,恰巧倒在剛從半空落下的閻羅斧身上,兩張臉恰巧貼在一起。
一張白臉,一張黑臉,臉上同樣是又驚訝,又恐懼的表情。
他們不能相信世上有這種人,死也不信。
所有的動作,全都是在一刹那間發生的——忽然發生,忽然就已結束。
長劍還留在小雷身上,劍尖還在一滴滴的往下滴著血。
小雷蒼白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變形,但身子卻仍如標槍般站在地上。
趙大先生看著他,似已嚇呆了,連歐陽急都已嚇呆了。
他們驚駭的,並不是他出手之快,而是他那種不顧死活的霸氣,殺氣。
小雷瞳孔漸漸在收縮,目光顯得更可怕,就像是兩根發光的長釘,釘在趙大先生臉上。
趙大先生嗄聲道:“我們說好的,你放下他,我們就走。”
小雷道:“我已放下了他。”
他的確已放下了閻羅索,血淋淋的放在那黃麵大漢懷裏。
趙大先生一雙眼睛不停的在跳,道:“可是你為什麼要出手?”
小雷冷冷道:“我幾時答應過你不出手的?”
趙大先生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咬著牙道:“好,你好,很好……”
小雷道:“你現在是不是還不想走?”
趙大先生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屍身,又看了看龍四,慘笑道:“我能走?”
龍四道:“他說你能走,你就能走,他無論說什麼都算數。”他眼睛發紅,熱淚已將奪眶而出。
趙大先生看著他,忽然跺了跺腳,道:“好,我走。”
小雷冷冷道:“最好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趙大先生垂下頭,道:“我知道,越遠越好……”
他忽又抬起頭,瞪著小雷,嘶聲道:“隻不過,你究竟是什麼人?”
小雷道:“我……我也姓龍,叫龍五。”
趙大先生仰麵長歎,道:“龍五,好一個龍五,好一個龍五……早知有這樣的龍五,又何苦來找龍四……
他聲音越說越低,忽又跺了跺腳,道:“好,走,走遠些也好,江南有這麼樣一個龍五,哪裏還有我們走的路。”
地上的血還未幹透。血戰卻已結束。
小雷看著趙大先生他們去遠,腳下突然一個踉蹌,似已再也支持不住。他畢竟是個人,畢竟不是鐵打的。
龍四拋下長槍,趕過來扶住他,滿眶熱淚,滿心感激,顫聲道:“你……”他喉頭似也被塞住。
小雷臉上已蒼白得全無血色,滿頭冷汗比雨點更大,忽然道:“我欠你的,已還了多少?”
龍四道:“你……你從沒有欠過我。”
小雷咬著牙道:“欠。”
龍四看著他的痛苦之色,隻有長歎道:“就算欠,現在也已還清了。”
小雷道:“還清了就好。”
龍四道:“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小雷道:“不是。”
龍四麵上也露出痛苦之色,道:“我……
小雷忽又打斷了他的話,道:“莫忘了你是龍四,我是龍五。”
龍四看著他,熱淚終於奪眶而出,忽然仰天大笑道:“對,我們不是朋友,是兄弟,好兄弟……好兄弟……”他緊緊握住小雷的手,似乎再也不願放鬆。
小雷充滿痛苦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喃喃道:“我從來沒有兄弟,現在有了……
他的人忽然倒下,倒在龍四肩上。
歐陽急看著他們,鏢師和趟子手也在看著他們,每個人眼睛裏都是潮濕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熱淚?
地上的血已淡了,臉上的淚卻未幹。
他們的友情,是從血淚中得來的——你是否也見過這樣的朋友?這樣的朋友,世上又有幾個?
(三)
劍已拔出,已拔出了三天。小雷卻仍在昏迷中。他的淚已流盡,血也已流盡。
他已做了他應該做的事,還了他應該還的債。他是不是已不想再活下去?
三天,整整三天,他的靈魂和肉體都像是在被火焰煎熬著,不停的在昏迷中狂吼,囈語,不停的在呼喚著兩個人的名字:“纖纖,我對不起你,無論你怎麼樣對我,我都不會怪你。”
“龍四,我也欠你的,也永遠還不清。”
這些話,他一直在斷斷續續,反反複複的說著,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龍四也不知聽了多少遍。
他一直守候在床前,每聽一次,他熱淚總是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他臉上的皺紋更深、更多,眼眶已漸漸陷了下去,銀絲般的白發也已稀落。三天,整整三天,他沒合過眼睛。
歐陽急靜靜的坐在旁邊,他來勸龍四回屋歇一歇,已不知勸過幾次。
現在他已不再勸了,因為他已明白,世上絕沒有任何力量,能將龍四從這張床旁邊拉走的。
你就算砍斷他的腿,將他抬走,他爬也要爬回這裏來。
歐陽急看著他們,心裏也不知是感動,是難受,還是歡喜?
看到他終生敬佩的人,能交到這樣一個朋友,他當然感動歡喜。
但這兩個朋友,一個已倒了下去,命若遊絲,另一個又能支持到幾時?
剛安安靜靜睡了一下子的小雷,忽然又在掙紮翻滾,就像是在跟一個看不見的惡魔搏鬥,蒼白的臉已被高熱燒得通紅,滿頭冷汗如雨:“纖纖……纖纖……還有我的孩子,你們在哪裏?在哪裏?……”他像是要掙紮著跳起來,衝出去。
龍四咬著牙,按住了他,用盡平生力氣才能按住他。
小雷突然張開眼睛,眼睛裏布滿血雨般的紅絲,狂吼道:“放開我,我要去找他們……”
龍四咬著牙道:“你先躺下去,我……我替你去把他們找來,一定能找回來。”
小雷瞪著他道:“你是誰?”
龍四道:“我是龍四,你是龍五,你難道已忘記了嗎?”
小雷又瞪了他很久,好像終於認出了他,喃喃道:“不錯,你是龍四……我是龍五……我欠你的,還也還不清。”
他眼瞼漸漸合起,似又昏昏迷迷的睡著。
龍四仰麵長歎,倒在椅子上,又已淚痕滿麵。
歐陽急忍不住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黯然道:“你說的不錯,他心裏的確有很多說不出的痛苦,我隻怕……隻怕……”
龍四握緊雙手道:“隻怕什麼?”
歐陽急歎道:“他自己若已不願活下去,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他了。”
龍四突然大吼,道:“他一定會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不能死……”
歐陽急黯然道:“你無論為他做了什麼事,他連謝都不謝就走,但等你有了危險,你逼著要他走時他反而不走了——這樣的朋友世上的確已不多,的確不能死,隻不過……”
龍四道:“隻不過怎麼樣?”
歐陽急道:“隻不過他氣血已衰,力已枯竭,還能救他的,恐怕隻有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