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四道:“誰?”
歐陽急道:“纖纖。”
龍四一把抓起他的手,道:“你……你知道她是誰?你能找得到她?”
歐陽急歎息著搖了搖頭。
龍四放開手,臉色更陰鬱,黯然道:“若是找不到纖纖,難道他就……”聲音忽然停頓,緊緊閉上了嘴,但嘴角還是有一絲鮮血沁了出來。
歐陽急駭然道:“你……”
龍四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床上的小雷,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突聽一人冷冷道:“纖纖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醫,就算找不到她,也一樣有人能治好這姓雷的。”
龍四還沒有看到這說話的人,已忍不住脫口問道:“誰?”
這人道:“我。”
× × ×
這裏是個客棧的跨院,房門本來就是虛掩著的。
現在門已開了,一個人站在門口,長裙曳地,白衣如雪,臉上還蒙著層輕紗,竟是個風華絕代瀟灑出塵的少女。
她究竟是人間的絕色?還是天上的仙女?
龍四看著她,慢慢的站了起來。
歐陽急已搶著問道:“你是什麼人?”
丁殘豔淡淡道:“一個想來救人的人。”
歐陽急道:“你真能治得好他?”
丁殘豔道:“否則我又何必來?”
龍四喜動顏色道:“姑娘若是真能治好他的傷,龍四……”
丁殘豔道:“你就怎麼樣?是不是也送我一萬兩銀子?”
她冷冷接著道:“救人一條命,和殺人一條命的代價,在你看來是不是差不多?”
龍四臉色變了變,苦笑道:“隻要姑娘能治好他,龍四縱然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丁殘豔道:“真的?”
龍四道:“絲毫不假。”
丁殘豔淡淡的道:“看來你龍四倒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隻可惜你那區區一點家財,我還未看在眼裏。”
龍四道:“姑娘要什麼?要龍四一條命?”
丁殘豔冷笑道:“你一條命又能值得了幾文?”
歐陽急額上青筋又暴起,道:“姑娘要的是什麼?”
龍四道:“姑娘請吩咐。”
丁殘豔道:“將這姓雷的交給我帶走,我怎麼治他,你不許過問。”
龍四變色道:“你……你要將他帶到什麼地方去?”
丁殘豔道:“那也是我的事。”
龍四後退了幾步,倒在椅子上,臉色又黯淡了下來。
丁殘豔冷冷的看著他,道:“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跟我都沒什麼關係,隻不過我告訴你,這姓雷的氣血將枯,已是命若遊絲,你能找得到的名醫大夫,絕沒有一個人能治得好他。”
龍四沉吟著,道:“姑娘貴姓?”
丁殘豔道:“丁。”
龍四道:“大名?”
丁殘豔冷笑道:“反正我不叫纖纖。”
龍四抬起頭,凝視著她,緩緩道:“丁姑娘對我這兄弟的事,好像知道得不少。”
丁殘豔道:“你的事我也知道得不少。”
龍四勉強笑了笑,又問道:“姑娘是不是認得他?”
丁殘豔道:“我也認得你,你叫龍剛。”
龍四眼睛中忽然發出逼人的光,沉聲道:“姑娘是不是跟他有些……有些過節?”
丁殘豔也瞪起眼,道:“你難道以為我跟他有仇,所以想將他騙走,好收拾他?”
龍四道:“我……”
丁殘豔冷笑道:“我若想收拾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動手,用不著將他帶走,何況,他的人本就快死了,也用不著我再動手。”
龍四回過頭,看著又陷入昏迷的小雷,突然咳嗽起來。
丁殘豔道:“我隻問你,你答不答應?若不答應,我立刻就走。”
龍四長長歎了口氣,道:“姑娘請便吧。”
丁殘豔臉色似也變了變,道:“你要我走?你寧可看著他在這裏等死?”
龍四沉著臉,緩緩道:“姑娘與我素昧平生,他卻是我的兄弟,我怎麼能將他交給一個陌生人?”
丁殘豔冷笑道:“好,那麼你最好就趕快替他準備後事!”她果然再也不說一句話,扭頭就走。
龍四緊握著雙拳,等她走出了六七步,突然大聲道:“姑娘請等一等。”
丁殘豔道:“我沒功夫等你。”她嘴裏雖這麼說,腳步卻已停下。
龍四道:“姑娘一定要將他帶走,才肯救他?”
丁殘豔也不回頭,道:“我剛才已說得很清楚。”
龍四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向歐陽急打了個眼色,兩人並肩作戰三十年,心意已相通,突然同時衝了出去。
歐陽急一指如鷹爪,閃電般抓向她的左肩。龍四出手如電,急點她後背“神堂”、“天宗”、“魂門”三處大穴。
誰知她背後仿佛也生了雙眼睛,長袖一拂,淩空翻身,竟從他們頭頂上倒掠了過去,輕飄飄的落在小雷床頭。
龍四一著失手,霍然轉身,衝進來,丁殘豔的手已搭上了小雷咽喉上的“天突”穴,冷冷道:“我現在若要收拾他,是不是很容易?”
龍四看著她的這隻纖纖玉手,臉上已無人色,哪裏還能說得出話來。
丁殘豔冷笑道:“就憑你們兩個人,若想將我製住,逼著我來治他,隻怕是在做夢。”
她長袖又一拂,從龍四身旁走過去,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門。
龍四臉上陣青陣白,突然大聲道:“姑娘請等一等。”
這次丁殘豔卻連睬都不睬他。
龍四也轉身衝出了門,道:“姑娘請回來,我……我讓姑娘將他帶走就是。”
丁殘豔這才回過身,冷冷一笑,道:“你早就該答應的。”
客棧門外,停著輛很華貴的馬車。一個梳著條長辮的小姑娘,為他打開了車門。
龍四親手將小雷抱入了車廂裏,隻覺得小雷火燙的身子突然已變得冰冷。
他輕輕的放下這冰冷的身子,卻還是緊握著一雙冰冷的手,久久不能放開。
丁殘豔道:“你還不放心讓我帶他走?”
龍四長長歎息,終於放下手,轉過身道:“姑娘……丁姑娘……”
丁殘豔道:“有什麼話快說。”
龍四慘然道:“我這兄弟就……就全交付給姑娘你了。”
丁殘豔看著他臉上的淒慘之色,藏在輕紗裏的一雙眼睛,似乎也已有些潮濕,咬著嘴唇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他的,隻要他的傷一好,你們還可以相見。”
龍四道:“多謝姑娘……”
他聲音都已哽咽,長長吐出了口氣,才接著道:“寒舍在京城裏的鐵獅子胡同,但望姑娘能轉告我這兄弟,叫他……”
丁殘豔道:“我會叫他去找你。”
龍四道:“我還有樣東西,也想請姑娘等他傷勢痊愈後,轉交給他。”
丁殘豔道:“什麼東西?”
龍四一揮手,就有個人牽著匹黑裏發光,神駿非凡的烏騅馬過來。
丁殘豔也忍不住脫口說道:“好馬。”
龍四勉強笑了笑,道:“隻有我兄弟這樣的英雄,才能配得上這樣的好馬。”
丁殘豔聲音也柔和了起來,道:“你送給他這匹馬,是不是叫他好騎著快去找你?”
龍四道:“他比我更需要這匹馬,因為他還要去找……”
他語聲突然停頓,因為他已隱約感覺到,這位丁姑娘仿佛很不喜歡聽到別人說起“纖纖”這名字。
丁殘豔的聲音果然又冷淡了下來,冷冷道:“我替他治傷,是為了我自己高興,隻要他的傷一好,隨便去找誰都沒關係。”
龍四慢慢的點了點頭,躬身長揖,道:“那麼……我這兄弟,我就全交給姑娘你了。”
他將這句話又說了一遍,每個字都說得好像有千斤般重,然後他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烏騅馬突然引頸長嘶,嘶聲悲涼,似也已知道自己要離別主人。
龍四沒有回頭,沒有再看,但麵上卻已有兩行淚珠滾滾流下……
(四)
小雷蜷伏在車廂裏,連呼吸都已微弱。
那垂著長辮的小姑娘,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道:“這人本來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丁殘豔懶洋洋的斜倚在角落裏,癡癡的看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她才點了點頭,道:“他本來的確好看得很。”
小姑娘又皺起了眉尖,道:“可是他受的傷可真不輕,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身上受了這麼多傷的人。”
丁殘豔冷冷道:“那隻因為他總是喜歡跟別人拚命。”
小姑娘眨著眼道:“為什麼?拚命又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他為什麼喜歡拚命?”
丁殘豔輕輕歎了口氣,道:“鬼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小姑娘眼珠子轉動,忽又問道:“小姐你真有把握能治好他的傷?”
丁殘豔道:“沒有。”
小姑娘又張大了眼睛,道:“他的傷是不是有希望能治得好呢?”
丁殘豔道:“沒有。”
小姑娘臉色已發白,忍不住問道:“既然治不好,小姐為什麼要帶他回去?”
丁殘豔麵上的輕紗陣陣拂動,過了很久很久,才平靜下來。
又過了很久很久,她才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道:“因為我要看著他死。”
小姑娘駭然道:“看著他死?”
丁殘豔一隻手緊握自己的衣襟,指節已發白,卻還是在顫抖。
她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因為我不能讓他死在別人懷裏,他要死,也得死在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