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曉鷗反正是讀懂段總眼色的。曉鷗能解讀賭徒的各種眼色。這時候最好什麼也不說,一動都別動,讓段總專注反省或認輸。段總沉默了兩分鍾,呼吸勻淨了,神色從容下來,對胖荷倌打了個“飛牌”手勢。這是從西方賭場舶來的詞語“Freehands”,被中國賭客吃掉了一個字母“r”之後,變成了現在的“Fee”,於是成了“飛”牌,即荷倌自己走牌,賭客不押注,隻是旁觀牌的走勢。電子顯示屏上記錄下的“莊”、“閑”二家博弈勝負,便是段總此刻如何下注的參考。曉鷗看著段凱文計算三角幾何的高深麵孔,心裏好笑:賭台裏裝著八副撲克,四百多張牌,數字能拚出無限的組合,怎麼能讓你計算出牌路?音符隻有七個,自古至今,組合旋律的可能性就是無限的。再看看對號鎖、保險櫃,十個數碼又是多少種組合?
必然是每個賭徒不去提的,甚至不去記憶的;他們向別人向自己常常聲張的是偶然吃到的甜頭。必然就是梅曉鷗的阿祖梅大榕,跳進海裏把光著的屁股和臉麵一塊藏到魚腹裏。
飛牌飛了十多個回合,段凱文朝胖荷倌打了個手勢:開始吧。在飛牌期間,賭桌邊上又添了幾個看客。眼神機靈得發賊,姿態中透著底層人的世故,習慣於不學無術又甘心奉獻最低等的功能使他們形成媽閣無產階級的風貌。曉鷗一看便知他們是老貓和阿樂的馬仔,被派來看“貨”的,以防段總出老千。他們的老板在分吃梅小姐的“貨”,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小小的誤差都很昂貴,上百萬、上千萬都可能。萬一段總身上掖了個五十萬的碼,再會點戲法,把它混到台麵的碼子上,他們在台麵下就要認一倍的輸。
這一注段總押得不大,二十萬,走著瞧。但他馬上贏了。他舒展脊梁,四下裏掃一眼,巡視勝仗後的戰場一樣。再押的兩把都是五十萬,都輸了。他扭過頭,看看曉鷗。十年經驗教給曉鷗,此刻出不出主意都是她的罪過。出主意一旦他輸了,他會賴你存心出餿主意,不出主意他罵你冷血,見死不救,做你的客戶圖你什麼?至少擊鼓助威給他當當啦啦隊吧?
“你餓了吧?”這是段凱文扭頭看她之後說的。
“我給您訂了兩家餐廳。就看段總想吃中餐還是西餐。”梅曉鷗說,“我請客,段總要給麵子噢!”
“吃西餐。不過我不給你麵子讓你請客。”
“段總不能壞規矩;我的客戶到媽閣來,接風洗塵都是我的事!”曉鷗說這些話時不完全是敷衍,下了賭台的段凱文又是個順眼順心的男人。
“那我寧肯餓著。”段把臉轉向賭台,好像要回去接著輸。
“那好吧!沒有像您段總這麼不領情的!”曉鷗讓步地笑笑。
老貓和阿樂的馬仔們看看段又看看曉鷗。在他們眼裏曉鷗此刻是浪的。他們也沒辦法,曉鷗看上去比實際上要嫩很多,一笑兩條細眉下一對彎眼,不笑又是孤苦伶仃的淒豔,慢說她在行內做人堂正,就是她整天請男人們吃虧也情有可原。他們的老板做不過這位梅小姐,就因為梅小姐美麗豪爽,又形單影隻還不失體統地浪一浪。
段凱文走到貴賓廳的小吧台,端起擰開蓋的蘇打水倒了半杯,深飲一口,向賭廳門口走去。台麵上他欠賭廳三百二十萬,台麵下他欠三個疊碼仔每人三百二十萬。除了段輸給她的三百二十萬,賭廳還要付給曉鷗百分之一的“碼傭”,這兩個小時共有三百多萬的“Rolling”(流水賬),百分之一就是三萬多。曉鷗盡管在心裏把賭徒們看得不值一文,她深知自己正因為這些一文不值的人格買下別墅和寶馬。她一直夢想做個尋常女人,夜夜安眠,擁有芸芸眾生都擁有的早晨,見見十年不見的朝陽和晨露,靠收房租和吃利息開支油鹽柴米,假如不是因為一個叫史奇瀾的賭徒。史奇瀾欠了她一千三百萬賭債,她必須留守在現在的行業位置上,借行內的勢力確保那一千三百萬的歸還。
她和段說好一小時後在酒店大堂見,由阿專開車去MGM的西餐廳。她正好趁機打幾個電話,同時慢跑三公裏。其中一個電話就是要打給史奇瀾的老婆。剛要去換運動服,老劉閃現出來,一臉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