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盧晉桐怎麼破了她的密碼呢?他在美國讀了幾年計算機,也不足以讓他破保險櫃的密碼呀!盧晉桐在記憶上是個超人。曉鷗昨天重設的六位數密碼是一個重要日子,盧晉桐必須做一回曉鷗,把她認為的所有重要日子先確定下:她認識他的日子,她父親去世的日子,她確診懷孕的日子,她父母和她弟弟的生日,他給她發求愛的e-mail的日子……原來昨天晚上她睡著之後,他就坐在她現在的位置上,作為梅曉鷗細數家珍一般數著她可憐的經曆中重要的六位數。不得不承認他是在乎她的,隻要跟她有關的六位數他都記得。輸入保險櫃的秘密數碼是她母親的生日,她把母親也拉進來,跟她一塊看管三寸厚的鐵門中那小小一堆財富。母女倆也沒有敵過盧晉桐。

曉鷗扶著壁櫥的門框,慢慢站起來。才多大一會兒,她都老了。壁櫥上有鏡子,她看見一張尖下頦的黃瘦臉,兩隻眼睛下兩攤烏黑,是淚水溶化的睫毛膏,似乎眼睛下麵還有兩隻眼,口紅也移了位,似乎唇外還有唇。難怪女洗手間的四個人一動不動地瞪著她。她的樣子既可憐又齷齪,一個不遠萬裏從古老東方來的小東西,天生隻有兩件事可做,造孽於人和被人造孽。

她狠狠地洗臉,把自己的發式也改回認識盧晉桐之前的馬尾,露出她圓圓的額。這還是個稚氣可笑的額,不管那一層腦殼後飛轉著多少惡毒的念頭。她記得錢包裏有他塞進去的兩千塊錢和一張信用卡以及一張健康保險卡。夠了。那樣的手術能費什麼事?不會收費很高的。

在賭場大廳,她看見了盧晉桐,大廳噪音太大,她隻看見他左手短促有力地比畫手勢,右手拿著手機,脖子因將就手機而向前探,饑急了就著碗邊喝粥的貧賤模樣。這個中級幹部的兒子從父輩就脫貧了呀,而這體態從他餓死的祖輩通過精血秘密流到他身體裏,在這一刻返祖,活靈活現。他對錢的激情,對橫財的渴望不是他一個人的;幾輩人、幾十輩人都窮夠了,積存起那麼多渴望,在他身上大發作。他是在替那幾十輩人搏,替幾十輩人走火入魔,一舉替他們脫貧。甚至替梅曉鷗的祖先梅大榕實現妄想。葬身魚腹的梅大榕的故事是曉鷗漫不經意講給盧晉桐聽的,像講個笑話,誰家不出幾個敗類?梅家的敗類倒是有骨氣,輸成光腚把腚和臉麵一塊藏進太平洋,也不拿出來見家鄉父老、妻子女兒。當笑話聽的盧晉桐也許狠狠記住了笑話的慘處,順便也替梅大榕搏一把,把跳海的仇報了。

曉鷗看見盧晉桐消失在一棵室內棕櫚後麵,那短促有力的手勢卻不斷從樹幹後冒出來。她走過去,站在植物這一邊。盧晉桐在和老婆通電話,曉鷗很快聽出是因為她。盧晉桐一口一個:“隨你的便!”想象得出來,老婆發現下水道衝了繁華大街,正一哭二鬧三上吊,而盧晉桐就是“隨你的便!”他都輸成癟三了,還怕你上吊?

聽他掛電話,曉鷗趕緊向門口走。就在她鑽進出租車的刹那,他追出來了。還想拽呢,出租車在曉鷗的指令下全速駛出。駛出去一英裏,司機和曉鷗開始問答。

“那個男的是不是要傷害你?”

靜默。

“差一點他就抓住你了,幸虧我的車啟動快!”

靜默。有關拉斯維加斯的警匪片深入人心。

“你沒事吧?”

靜默。

“你懂英文嗎?”

“懂。”

“那請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裏。”

“醫院。”

“什麼醫院?”

“……”園林設計的應用英文中沒有婦產科這個詞。

“哪家醫院?”

“大醫院。”

司機把車掉個頭,駛上徹底裸露在沙漠驕陽下的寬闊馬路。白天的拉斯維加斯傻嗬嗬的,全是晃眼的太陽,毫無陰影,花木修剪得如同塑料仿製品一樣整齊鮮豔,似乎是誠心誠意提供給人們一個美好到虛假的生活環境。誰能想到它藏著那麼多把戲,玩的就是人本性中的醜陋和脆弱;人本性中的脆弱和醜陋都是最貪玩的。看看那些帶花園的住宅吧,也許房主大部分是賭場員工,若沒有為了不良習性雲集而來的人群,他們掙誰的錢?拿什麼付房貸、水電和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