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尾聲(1 / 3)

死了五六年才徹底死掉的盧晉桐在北京開了追悼會。追悼會的邀請名單是他的夫人擬定的,其中也有梅曉鷗。不過是客氣客氣,曉鷗一個輕巧的借口就免除了所有人的尷尬。最尷尬的大概會是兒子,她頭一個不願兒子尷尬。那個姓尚的也會尷尬一刹那。是他逗起盧晉桐的賭性,最後讓盧賭光了一切,輸掉了曉鷗,鬱鬱不得誌而患絕症,這一點曉鷗的到場會提醒他。所以她不到場是仁慈的。

兒子從北京的追悼會回到媽閣,寒假還沒結束。曉鷗白天出門上成年人大學的時候,兒子都是在補覺。歐洲上了一年大學,他的睡眠透支太厲害。兒子一般下午一點多起床,在網上消磨兩三個小時,晚上和她一塊吃簡單的晚餐。她收拾廚房的時候,兒子就仔細換衣打扮,因為他會在七點多出門跟他的高中同學聚會。她知道他們會在九點多鍾一塊吃飯,那才是兒子一天中最正式的一餐。她幾次問到兒子和同學們晚上玩些什麼,兒子說可玩的東西那麼多,沒有一定的。他對母親現在很寬恕,不跟她一般見識地笑笑,意思似乎說,現在年輕人玩的東西說了她也不懂。一天早晨,她發現兒子的房門開著,床還是他出門之前的樣子。居然一夜未歸。曉鷗馬上打他的手機,手機卻關閉著。她知道他最要好的同學是誰,打了電話過去,兒子果真在這同學家。問他怎麼不回家睡覺,他說玩忘了睡覺,到現在一點都不困。

玩什麼能玩忘了睡覺?

她愣著神想到東想到西,媽閣能有什麼可玩的?突然她觸了電一樣,抄起電話給老貓撥號,讓他幫著調查。

下午老貓的調查結果回來了。兒子跟他的幾個男同學去了賊船,玩了幾把小小的輸贏,到天亮才回到那個同學家。老貓說他們主要是玩鬧,下注小得不能再小,不值得跟兒子發難。她謝了老貓,拿著手機發呆。一定是盧晉桐把他在賭場的大跌大宕跟兒子渲染過,兒子卻當悲壯英勇的故事來聽,並受到了啟迪。說不定盧晉桐還給他親手示範過,告訴他什麼“小賭怡情”之類的鬼話,明知道所有大賭都始於小賭,每個亡命賭徒都從“怡情”開始。原來梅大榕那敗壞的血脈拐了無數彎子,最後還是通過梅曉鷗伸到兒子身上。或者盧晉桐的基因加上梅大榕的血緣最終勝過了梅吳娘和梅曉鷗,成為支配性遺傳。也許都不是;作為炎黃子孫本身就有惡賭的潛伏期,大部分男人身心中都沉睡著一個賭徒,嗅到銅錢腥氣,就會把那賭徒從千年百年的沉睡中喚醒。

她沒有驚動兒子,等他回到家,她稍微交代了幾句“菜在冰箱裏,微波爐裏熱一熱吃”之類,就出門了。不出門她會克製不住自己。

他昨夜在賭場玩忘了睡覺,那就是玩迷了心竅,今晚他一定還會去玩。寒假結束前還有一周,夠了,夠他從“怡情”到嗜賭,然後迅速成長成一個年輕的盧晉桐。晚上八點多,曉鷗到了“賊船”賭場,在入口處打好埋伏,等到十一點左右,她看見五個穿著老成的男孩子進入了賊船的大門。兒子比他的同學都小,因此穿得更加老三老四,頭發也梳成背頭,發蠟抹得賊亮,讓她想起低檔服飾鋪的塑料模特,頭發是油漆漆出來的。曉鷗簡直就不想認這兒子了。其實賭場的人隻要多看他們一眼,就會看出五個男孩都是劇中人,正扮演成年賭客的角色;但“賊船”跟其他賭場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著看不透他們有多年輕,賭博不分老幼,投身賭博者他們都熱烈歡迎,他們早被誘上邪道,賭場早賺錢。

五個男孩在吸煙區坐定,開始點煙,看人玩牌。曉鷗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兒子像個煙齡幾十年的老煙客。為了裝成年人混入賭場,他早就開始了必要的準備和訓練了。所有孩子都這樣,在家長麵前是一個人,在社會上和他們的同輩人中是另一個人,但此兒子絕不是彼兒子,蛻變得讓曉鷗既恐怖又迷惑。

好了,現在他們開始幹正事了,一個個掐了煙,從口袋掏出鈔票,到櫃台兌換籌碼。隔著一定的距離,曉鷗注意到兒子的賭資最多,大約有四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