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太是個熱心腸,這兩年沒少給紀慕雲張羅。紀長林是個秀才,眼孔高,最低也要找個秀才女婿,合適的人家有的嫌紀家家底薄,有的長得醜,紀長林看不上,一來二去的拖到現在。
史太太口若懸河:“橫豎不是正頭夫妻,七老爺不比別人強?是,你爹爹是秀才,人家七老爺可是舉人,難不成配你不得?日後七老爺中了進士,做了大官,想把姑娘送給七老爺的滿坑滿穀,爭破了頭!”
舉人什麼的,紀慕雲不是沒見過:
她祖父是舉人,祖籍金陵,家境殷實,父親紀長林十八歲便考中秀才,相貌英俊,人品忠厚,與眾多競爭者中求娶官宦世家紀家三房庶女杜茹秀。
紀長林考舉人時第一次落榜,發奮讀書,不想家裏鋪子起火,他急急去救,被濃煙熏壞了肺,落下病根,十日裏倒有三、四日病歪歪的,讀書是沒指望了。
這一來,杜茹秀不再指望丈夫仕途,和丈夫、彼時兩歲的女兒紀慕雲投奔自己的堂姐,杜家這一輩的嫡長女杜茹英。
杜茹英嫁了得意郎君,同是官宦之家子弟的顧重暉,二十四歲的探花郎、天子門生,入翰林院三年外放,從窮山僻壤的縣令做起,短短七年做到知府,前途無可限量。
紀長林機變不足,忠厚有餘,在顧重暉幕下做了一名師爺,兼管家事。紀慕雲日日跟著母親、姨母,與兩個表哥玩耍、讀書。
紀慕雲五歲那年,杜茹秀又懷了身孕,遇到難產,艱難地生下紀慕嵐便去世了。杜茹英悲痛之下,把紀慕雲和剛剛出生的紀慕嵐接到身邊,當成親生兒女養育。
永乾二十一年,皇帝寵臣、秉筆太監司馬賀在甘肅插手茶稅,借著給皇帝私庫弄錢中飽私囊,納良家婦女為妾。旁人敢怒不敢言,時任甘肅知府的顧重暉憤而參奏。
當今皇帝年輕時可稱為明君,隨著年紀見長,日益狐疑、刻薄且古怪,兼之失了顏麵,狠狠發作顧重暉,將之投入大牢。
顧重暉情知“官場不怕犯錯,就怕貪生怕死,首尾兩端,更怕改弦更張,反複橫跳”,梗著脖子,不肯寫悔過書。皇帝大怒,將顧重暉及家中男丁流放西寧衛,抄沒家產,女眷發回原籍。
杜茹英從丈夫入獄便知不妙,遣散幕僚,連夜把紀長林父女三人送出京城。三人在路上聽說顧家壞事,不敢停留,匆匆回到金陵。
紀長林不是經商的材料,又輕信人,身體又弱,家中鋪子經營不下去,盤出去了,到“金林齋”領一份薪水。他自己離不開藥,紀慕嵐讀書,日子緊巴巴,紀慕雲慢慢把帶出京城的一點點細軟賣了,又把院子一分為二,租出去貼補遠方的姨母,維持家用。
一晃五年就這麼過來了,紀慕雲恍如隔世。
史太太說得口幹舌燥,四下看看沒有茶水:“這人呐,就圖個緣分,七太太看中你,就是和你有緣。瞧瞧曹家三爺身邊的趙姨娘,五爺身邊的李姨娘,穿金戴銀呼奴使婢,跟隨太太到廟裏燒香,咂咂,那日子過得,和知府小姐有什麼區別?就算你嫁個秀才,不得為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操心?”
紀慕雲搖頭:“我不願做妾。”
史太太像聽到什麼稀罕事似的,嗤笑起來:“我的好姑娘,你年輕,不懂事,天下男人都一樣,就是我家那死鬼,背著我和暗門子勾三搭四,若不是我厲害,早就把人抬回來了。就算你做正頭夫妻,你保得住你男人不娶小老婆,一輩子守著你一個?”
足足說到下午,史太太口幹舌燥地,自己到廚房舀水喝了,回來站在門口:“人家七太太說了,看你爹爹是有功名的,也不辱沒你,若你答應,用八抬大轎來抬,出二百兩聘禮——你聽聽!”
二百兩雪花銀,可以在金陵城靠近城邊的地方方買一間小小的院子,一處臨街店鋪,買不下七太太頭頂釵子那顆火焰般的紅寶石。
“我的雲姐兒,你好好想想,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史太太用手掌扇風,恨不得七太太看中的是自己女兒,“我呀,再和你爹說去。”
院子恢複寂靜,能聽到隔壁院子高家孩子哭泣的聲音。
若是姨夫好端端的
紀慕雲黯然。
若是姨夫好好的,大表哥已然考中進士,外放出去做官,已是舉人的二表哥八成考中進士,自己弟弟跟著姨母請來的名師讀書,秀才穩穩當當地,而自己.
已經嫁給姨夫同僚長子,彼時十八歲、考中秀才的李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