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天晚上,紀慕雲被父親紀長林帶回來的消息驚呆了。
“史太太來說,東主太太看中了你,要納你為妾。”紀長林是個瘦高個子,麵容英俊,皮膚白淨,病痛纏身多年,依然是個美男子。他吹胡子瞪眼睛,平時的溫和老實拋到九霄雲外,“誰讓你去的?誰家姑娘像你似的,偷偷跑出去?誰教你的?哪來的膽子?你你你,枉費你讀過書!”
妾室?怎麼會這樣?
紀慕雲心髒往下沉,臉龐漲得通紅,急急辯解:“史嬸子隻說,上月底去西府回事,和七太太拉起家常,說鋪子裏有個讀書人家的姑娘,年紀大了,還沒說人家。七太太便說,帶出來瞧瞧,若是合適,她來保個媒,史嬸子便帶我去了,我以前不是也去過嗎?”
她年紀大了,身邊人相看、保媒是常有的事,東家七太太身份貴重,若看順眼,做個媒,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曹氏族人眾多,旁支子弟有的家境平平,有的隻是秀才,配她剛剛好。
紀長林發了一會脾氣,呼哧呼哧的“我把史太太回了,我告訴她,我女兒不做妾,以後她找你,莫再理她!”
說完拂袖走了。
被當成妾室的侮辱,加上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父親這麼責罵,紀慕雲淚水止不住往外湧,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擦拭。隔壁院子的租客高家小子好奇地探頭探腦,樹頂一隻黃貓喵喵叫。
一個活潑俊朗的少年郎溜過來,莫名其妙地打量她。
弟弟紀慕嵐,今年十五歲。
第二天清早,紀慕雲早早起來,在屋簷下給父親煎藥,快手快腳地熬了小米紅棗粥,蒸了饅頭,用長長的木筷子從罐子夾出鹹菜,滴兩滴香油,切了鹵豆幹和黃瓜、豆瓣醬,自家飯桌一份,用木托盤端到隔壁一份:半個院子租給高家的時候說好的,自家管早飯,房租一年十二兩銀子。
紀慕雲用弟弟寫廢的紙寫了十張字,一件衣裳沒做完就到了中午,大門被拍響了,又是史太太。
曹延軒,曹家嫡出子弟,堂兄弟排行第七,西府唯一繼承人,今年二十九歲,舉人功名,家財萬貫——之後半個時辰,史太太把七老爺誇成一朵花。
紀慕嵐天資聰穎,自幼由名師啟蒙,讀書不輟,姐弟倆感情很好。
夜深人靜,紀慕雲在如豆油燈下打開七太太賞的荷包,裏麵是一朵酒盅大的珠花,米粒大的碎珠攢著一顆指頭大的粉珍珠,巧妙地做成半開的玫瑰花,由兩片小小的綠葉托著,做為見麵禮來說非常豐厚了。
想起父親說的,史太太說的“納你為妾”,忿忿地把珠花扔在梳妝台一角,蓋好盒蓋。
紀慕雲把人迎進來,不等轉身沏茶,就被史太太拉住了:
紀慕嵐做個鬼臉,拉長聲音“我知道,姐姐想吃銀霜堂的桂花鬆子糖,爹爹不給買——等我考中了,給姐姐買。”
“我的雲姐兒啊,你瞧瞧,當嬸子的好心辦了壞事。”話是這麼說,史太太一點“辦了壞事”的愧疚也沒有,繪聲繪色地,“是這麼回事,今日一早,七太太叫了我去,說你會針線,脾氣好,想說給七老爺做二房--雲姐兒,不是旁人,是曹家七老爺!”
少說值二十兩銀子,紀慕雲判斷。
銀霜堂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糖果鋪子,最便宜的也要一兩銀子一盒,普通人家是吃不起的。
她不願弟弟知道,板起臉“小孩子,瞎打聽什麼。功課做了沒有?”
紀慕嵐嘻嘻哈哈地,陪她說了半天話,才回自己屋子讀書去了。
往日笑語不見了,紀長林板著臉吃了幾口,站起身走了;紀慕嵐吐吐舌頭,大口大口吃完,背著書包出門去了——他在街口李舉人開立的族學讀書,每年十兩銀子學費。
紀慕雲是眼瞧著弟弟出生、長大的,母親去得早,總把弟弟當成小孩子,嗔道:“就知道吃。”
“七老爺七太太什麼都好,就隻一樣,家裏隻有一個兒子,千裏地一根苗。七爺今年出了孝,七太太就打算,在知根知底的人家裏給七老爺納一房妾,生幾個兒子,看來看去挑中了你。”史太太喘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拍掌打膝,“這是多好的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難不成你還不樂意?”
紀慕雲語氣平淡:“我的婚事要爹爹做主。再說了,嬸子,您是知道的,我想正正經經嫁個人家,沒打算給人家做姨娘。”
史太太一副“你可別犯傻”的模樣,“傻姑娘,你都多大歲數了,再怎麼挑,也是給人家做填房、當後媽的命,想做結發夫妻,那可難上加難,嬸子又不是沒給你留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