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今日神態莊重,穿了件翠藍色繡纏枝花錦緞褙子,石榴紅鑲襴邊馬麵裙,梳了烏油油的高髻,插戴了滿頭珠翠,一時間,依稀是當年笑語如珠、獨當一麵的貴夫人了。
紀慕雲一看就潸然淚下,挽著姨母胳膊“不想嫁了”,杜茹英笑道“好,那就不嫁了。”
新郎官到來的時候,這話就不作數了。
蓉妞兒興奮地奔回來“來了,來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響,昱哥兒以為過年了,在台階上直蹦,大表嫂忙把紅蓋頭蒙在紀慕雲頭頂。
不一會兒,丁蘭也揚著紅包報信,“顧公子和紀公子隔著牆考我們老爺呢!”
過了片刻,大門處歡呼起來,聽起來是曹延軒通過了考較,一路往內院來了。
紀慕雲一顆心怦怦跳,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進了屋子,熟悉的聲音聲音向姨母請安,給了昱哥兒紅包,嶄新的寶藍色暗紋鞋子走到她麵前。
她被扶著起身,依依不舍地與淚流滿麵的姨母和大表嫂道別,出了屋子,視野紅彤彤,劈裏啪啦的鞭炮和鑼鼓聲便把她整個人湮沒了。
台階下立著另一個熟悉的身影,紀慕嵐扶到對方背上,對方一發力,她穿著紅鞋子的雙腳便離開地麵。
上次離家,紀慕嵐還是少年,如今已經可以背她上花轎了。
花轎在空中晃晃蕩蕩,像浮在水麵的小木船,和馬車全然不同。停下來的時候,紀慕雲反倒有些不適應。
跨馬鞍,進曹府,三拜高堂,送入新房——邁過院門的時候,紀慕雲忍不住發笑,就是熟悉的竹苑嘛。
昱哥兒在後麵不滿地念叨“娘坐轎子不帶我,我也想坐轎子”,之後是寶哥兒安慰的聲音,她放了心。
女眷們的聲音響起,紅蓋頭被挑了起來,眼前陡然亮堂堂的,曹延軒一襲猩紅喜服站在麵前,被嫂嫂們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還是紅衣裳襯人,紀慕雲讚歎,決定以後給他做些鮮亮的衣裳。
合巹酒盛在紅漆海棠花小茶盤裏,曹延軒端起一杯,紀慕雲小心翼翼端起用紅繩係著的另一杯,紅著臉喝了交杯酒。
至此禮成,曹延軒放了酒盅,低聲道“歇會吧”,便對嫂嫂們說“有勞嫂嫂們,小弟去外麵請哥哥們喝酒。”
六太太在長輩中年紀最輕,性子最詼諧,揮著帕子笑道“去吧去吧,七叔小心些,你六哥等著呢。”
曹延軒苦笑,一手拉一個兒子走了。
按照習俗,新娘子在新房坐定就不易挪動,叫“坐富貴”。紀慕雲在床邊盤膝坐穩,向幾位女眷笑著行禮。
屋裏張燈結彩的,除了她認識的三太太、六太太和玉姐兒,還有很少見麵的漣哥兒媳婦、三太太兩位兒媳,沒出嫁的琳姐兒媛姐兒是不能鬧新房的。
幾位太太都很友善,和她說了些閑話,年輕媳婦好奇地打量她。六太太叫人端金絲紅棗羹和桂圓銀耳湯來,又叫廚房“送七太太平日愛吃的”,叮囑綠芳“把大迎枕給你們太太拿來”,紀慕雲便猜到,曹延軒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了六太太。
過了些時候,外院飲起酒來,六太太叮囑“好生伺候著”,和她笑著招呼一聲,帶著女眷們出去了。
可算輕鬆了,紀慕雲鬆了口氣,在綠芳幾個的服侍下卸了釵環,散了發髻,換上家常衣服,一扭頭,看到鋪在炕上的禮服,又摸了摸,“好好收到樟木箱籠裏。”
大紅色呢!
填飽肚子之後,她問了昱哥兒還在前院,便躺到床上,想等一等曹延軒,又告訴自己“早得很呢”,一眨眼功夫就睡著了。
夜裏迷迷糊糊醒來,她有些渴,想叫丫鬟,身邊有熟悉的體溫和熟悉的呼吸聲。紀慕雲小心翼翼撐起身體,摸摸身邊的鬢角,“七爺?”
曹延軒顯然是洗漱過的,換了白綾寢衣,呼吸間有酒氣,胳膊伸展著,任她搖了又搖,怎麼都不醒。
這個人!洞房花燭夜呢!紀慕雲又失望又好笑,戳了他肩膀兩下,見他半點反應都沒有,隻好重新睡倒。
明天再說吧,紀慕雲很有耐心——他是她的丈夫了,有一輩子呢!她微笑著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