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芳伸手在鄭尚武的肩上拍了拍,道:“老幺,張勇犧牲了,可我們還活著!我想,跟你好好說說話。”
鄭尚武蹲在張勇的遺體邊快一個小時了,曾慶已經靠在子彈箱上輕扯著鼾聲進入夢鄉。鐵人,也扛不住連續四十多個小時不休息,還要集中精神力量執行潛伏哨的任務。當然,鄭尚武在戰前小睡過一個小時,此時的精神狀態還算良好。
他轉頭看了看沈永芳,又看了看永遠沉睡的張勇,點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兩人剛走進重機槍班的哨位,沈永芳就道:“我把你哥出事的事情,還有你偷偷扔掉的《複員報告》交給了你們指導員。”
“你X啊!姓沈的,你想整老子!”鄭尚武一下就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的指著沈永芳破口大罵。
《複員報告》在平時算不得什麼,可是在目前的節骨眼兒上,就是證明鄭尚武曾經想臨戰退縮的證據!他不知道沈永芳是怎麼撿到那團廢紙的,隻知道自己這兩天來的功勞很可能被那廢紙通通抹殺。
沈永芳有些錯愕地睜大眼睛看著暴怒的鄭尚武,旁邊幾個戰士也詫異地轉過頭來,還作出隨時勸架的態勢。
“你,誤會了。嚴指導員說,鄭尚武是好樣的,臨戰隱瞞家庭變故,堅持上戰場殺敵報國,還連續立下戰功,應當樹立成典型。”
“啥?什麼典型?正麵的還是反麵的?”鄭尚武還沒有回過神來,兀自紅著眼睛瞪著沈永芳吼道。
沈永芳搖搖頭,笑道:“當然是正麵的!老幺,說句實話,我沈永芳一直認為你是好兵的材料,也一直在跟你較勁。是,你是犯了不少事,可全團第一射手是你吧?去年三月全師拉練大比武,你是全能第一吧?這些,我也有給家裏人提起。”
鄭尚武不相信地看著麵前這“老死不相往來”的戰友老鄉,好半天才道:“你,說真的?”
實際上,他已經相信了沈永芳的話。沈父和自家老爸一樣,都是五一年解放那陣參的軍,也在一個部隊,隨後也是一起“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本來兩人小時候的關係不錯,可六六年開始動亂後,兩個屁事不懂的紅小兵也跟著屁事不懂的紅衛兵造反派鬧革命,正好不好地分列在敵對的陣營。大武鬥的時代結束後,兩人同時進入縣中學讀書,在學校表現的巨大差異,更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距離就意味著隔閡,隔閡就會產生誤解、拉大距離。即使在最注重同鄉情誼的軍營裏,兩人單獨說話的次數,也是今天才有零的突破。
看著鄭尚武有些難為情地撫摸著重機槍的把手,沈永芳拉了他坐在子彈箱上道:“你知道,我參軍是為了退伍後能夠找個國營單位的工作;我也知道,你參軍是因為你爸管教不了你,才”
沈永芳的話被鄭尚武圓滾滾的眼珠子瞪了回去。
“你不是要提幹上軍校嘛?少來寒酸老子。”鄭尚武的語氣很不友好。以前的他沒有戰功,可以任著性子胡來,可現在有了戰功,就象一根線頭拉著風箏一樣,也象一根警弦般崩得很緊,惟恐自己今後向家人、向兒孫吹噓的這些功勞,被那些莫明其妙的“政治理由”給抹滅掉。當兵初衷的事情,當然不好在這個時候提起。
“鄭班長,咱班長也不賴,剛才鬼子幾次攻上一線陣地,都是咱班長帶人反下去的!”重機槍班有個戰士在旁邊開口了,還一臉為自己班長打抱不平的神情,也許他看不慣自己班長被鄭尚武唬。
“老幺,你知道我爸和你爸在較勁,我信裏說到你的優點,我老爸興許根本就沒說,單說那些事情了。”沈永芳看了那戰士一眼,笑了笑,又細聲細氣地向鄭尚武解釋。他在約鄭尚武談話之前,已經做了一些思想準備。
鄭尚武抬眼看了看沈永芳被硝煙薰黑的臉,回到高地後,九班的其它戰士也談到了剛才的防禦戰,對沈班長的勇敢也是讚不絕口。事情在沈永芳的稍微委屈下說清楚了,幾年來的隔閡也似乎一下被這戰場上突然升騰著的濃濃友情消除。
鄭尚武正要說幾句溫柔點的話,卻聽排長範抗美在遠處的塹壕裏喊著:“鄭尚武、沈永芳,開會!”
升格為班長的他如今也能參加“諸葛亮會”了。
兩人迅速整理了一下並不好看的軍容,互相笑了笑,貓著腰通過交通壕,跟排長來到連部的指揮位置高地主峰處的一個小山洞。
班排長們已經聚集在山洞裏,看到鄭尚武到來,不知道是誰首先鼓掌,反正劈哩啪啦的掌聲莫明其妙地就響了起來。鄭尚武消滅敵軍炮兵,繳獲三門100迫擊炮,加上潛伏哨及時發現敵軍偷襲的功勞,還有夜間的戰績,在763A高地上,一個戰鬥英雄般的人物形象正在形成。
掌聲,被連長陳鋼抬手示意壓了下去,也讓有些受寵若驚而難為情的鄭尚武感覺輕鬆了一些。
“現在,不是慶功的時候。”連長潑了一瓢冷水後鋪開了那張地圖,指點著說道:“營主力在763以北遭遇敵軍的潰兵,暫時被糾纏住無法及時增援我們。因此,獨立作戰十二小時的期限延長了。呃,當然,主力在紅河右岸打得相當出色,完全突破了越軍的正麵防線,正在向縱深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