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3年,一直在法國為《麥克盧爾》雜誌撰稿的艾達·塔貝爾回到美國,成為雜誌主要撰稿人,後來還成了總編輯。可能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從此,她的命運與標準石油公司,與洛克菲勒糾結到了一起。

《麥克盧爾》雜誌的風格,與中國前些年盛名一時的《財經》有些類似,以揭發政治經濟黑幕見長。

1901年年初,雜誌創始人麥克盧爾寫信給雜誌總編輯艾達·塔貝爾,認為討伐托拉斯公司既是雜誌的使命,更是雜誌獲得公眾認可、擴大發行量的捷徑。於是,編輯部上下進行了緊鑼密鼓的商議,到9月,塔貝爾終於獲得突破,找到了一個可能讓雜誌聲名鵲起的報道對象,報道揭批托拉斯的代表——標準石油公司,揭發洛克菲勒。

在征得老板麥克盧爾的批準後,塔貝爾開始了調查。

塔貝爾是在油區的繁榮與破產中長大的。她的父親曾是位油罐製造商,長期與美孚公司抗爭,但以痛苦的失敗而告終。當年邁的父親得知塔貝爾要為《麥克盧爾》調查美孚公司時,他乞求女兒:“別幹那事,艾達,他們會毀了這家雜誌。”在華盛頓的一次晚宴間,一家與洛克菲勒結盟的銀行的副董事長將塔貝爾叫到一邊,向她提出有關《麥克盧爾》雜誌財政狀況的問題。這似乎是在禮貌地威脅塔貝爾,要她放手。塔貝爾尖刻地回答:“很抱歉,這對我絲毫沒有意義。”

塔貝爾當然不會罷手,不過,她也很難下手。盡管她堅信自己能寫出一篇精彩的報道,但標準石油公司幾乎無法接近,他們高管團結一致,鐵板一塊,多少家媒體通過各種方式,包括善意與不善意的,都無果而返。

也算是天不負有心人吧,馬克·吐溫出人意料地幫了塔貝爾的忙。

羅傑斯與馬克·吐溫是親密的朋友,在前文羅傑斯章節有專門的介紹,這裏就不多說了。

1901年11月,羅傑斯看到了《麥克盧爾》準備刊登公司曆史的廣告,就請馬克·吐溫去搞清楚是怎麼回事。馬克·吐溫也是《麥克盧爾》雜誌社的朋友,就去問麥克盧爾,最後三轉兩轉,馬克·吐溫安排了塔貝爾同羅傑斯的會麵。

1902年1月,塔貝爾見到了羅傑斯。事前,她對麵對麵地與這位標準石油公司的大亨會麵還有些忐忑不安。然而一見麵,羅傑斯熱情地招呼她。她馬上感到,他“無疑是華爾街最英俊最傑出的人物”。他們很快就一見如故。原來,當塔貝爾還是個小女孩時,羅傑斯不僅也在油區同一個城裏經營一家小煉油廠,而且就住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他告訴塔貝爾,他為了攢錢買標準石油公司的股票,不得不租房子住,這在當時就等於承認自己在生意上是個失敗者。他說,他還很清楚地記得塔貝爾的父親和“塔貝爾油罐商店”的招牌。

羅傑斯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可能是誠心實意,也可能是善於揣摸別人心理,事先作了充分準備,並成功地迷住了塔貝爾。許多年以後,她還親切地稱他為“在華爾街升起自己旗幟的海盜中最優秀的一個”。看來,媒體人終歸還是單純的。

隨後的兩年中,塔貝爾定期與羅傑斯會麵。她會被領進一個單獨的會客室,標準石油公司禁止來訪者相互碰麵。有時,還允許塔貝爾使用百老彙大街26號的一張辦公桌。她向羅傑斯追問一些事件,羅傑斯則向她提供各種文件、數字,向她解釋、說明。

羅傑斯對塔貝爾出乎意料的坦率。比如,有一天,她大膽地問他,標準石油公司是如何“操縱立法機構的”。羅傑斯回答說:“哦,當然我們得想辦法。他們到這兒來,要我們為競選基金捐錢,我們捐了,當然是作為個人……我們把手伸進兜裏,給他們相當多的錢供選舉用。這樣,當某一法案有損於我們的利益時,我們就去找財務管理人,說:‘現在有這麼一個法案,我們不喜歡它,希望你們照顧一下我們的利益。’每個人都是這麼幹的。”

羅傑斯為什麼這樣樂於幫忙?有人說這是為了報複洛克菲勒,他倆已經鬧翻了。他本人的解釋更為現實,他對塔貝爾說,她的文章“將被看成對標準石油公司的權威描述”,由於她無論如何都要寫,所以,他要竭盡全力使有關公司的事實“顯得公正”。羅傑斯還曾暗示,他或許可以安排一次對洛克菲勒的采訪,但始終沒有實現,羅傑斯也從未解釋為什麼。

塔貝爾的總體目標是寫一部“敘述性的標準石油公司史”,“不打算引起爭論,而是盡量生動、戲劇性地描述這個巨大的壟斷集團”。

不管塔貝爾最初的打算是什麼,她的文章從1902年11月開始在《麥克盧爾》雜誌上陸續刊登後,就像投下了一顆炸彈。月複一月,她向人們講敘標準石油公司如何搞陰謀詭計,如何索要折扣和巨款,如何進行殘酷競爭,如何一門心思地賺錢,如何不斷逼迫獨立生產者就範,等等。

塔貝爾的文章成了全國性的話題,並引來了更多人向她提供材料。最初幾個月過後,塔貝爾回老家泰特斯維爾探望家人。她說:“真有意思,事情已經幹起來了,而我沒有遭到綁架或像一些朋友預言的那樣受到誹謗罪起訴,人們願意無拘無束地同我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