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養望是曾國藩在翰林院七年間的主要事務,躬親參與的重要政事並不多。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六月,曾國藩升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這是他躋身高官、涉足政治的開始。時年三十七歲,可謂官運亨通。他高興之餘,感到一種更重的責任,在寫給弟弟的信中說:自己驟升高位,擔心“無補於國計民生。”
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帝病故。這位在鴉片戰爭中失敗的皇帝臨終前立下遺囑:說自己無德無能,丟損祖宗臉麵,因此決定死後自己的靈位不進太廟,也不用郊配,不讓臣民祭奠他。這當然是對自己最嚴重的懲罰了。由於道光帝的遺囑用的是“朱諭”,屬於親筆書寫,皇家宗親不得不重視起來。因此,鹹豐帝即位後立即讓臣下討論。
鹹豐繼位之初,為了挽回人心,渡過難關,罷黜了權臣穆彰阿、耆英等人,同時下令開言路、求賢才。
鹹豐的即位還是喚起了大臣們新的希冀,至少,曾國藩抱著很高的熱忱。新舊君主更替時,是禮部最繁忙的時候,因為對大行皇帝的蓋棺論定要禮部拿出意見,一切喪儀也要做得有章有法,而新君即位大典等,也是禮部不可少的事。由於曾國藩“職務繁劇,不遑兼顧家事”,因此寫信請他的四弟曾國潢到京幫助料理。3月15日,曾國潢到達京都,兄弟二人“相見極歡”,曾國藩把所有的家務交給四弟“經理”,他自己則全身心投入到公務中。
討論時曾國藩也在其中,當時他是禮部侍郎,他責無旁貸要拿出意見來。在他上奏前,朝廷大臣已進行了集議,討論時都認為“大行皇帝功德懿鑠,郊配既斷不可易,廟袱尤在所必行”。
按照官場的通常做法,既然大家都已經討論通過並已經定下了明確的方案了,曾國藩應該是順著杆往上爬了,但曾國藩沒有這麼做。他經過十餘天的思考,卻提出了不同意見。
正月二十八日,曾國藩上疏新即位的鹹豐皇帝說:諸臣集議乃是“天下之公論也,臣國藩亦欲隨從眾議,退而細思,大行皇帝諄諄誥誡,必有精意存在乎其中。”他的上疏明確提出:“進太廟應是確定無疑的,但無庸郊配一項,則不敢從者有二,不敢違者有三焉”。曾國藩詳細闡述不敢遵從的兩個理由,及不敢違背道光皇帝遺囑的三個理由。在闡述道光帝不應郊配的第一個理由時,曾國藩指出:廟壇的規模尺寸是固定的,不能隨意更改。現在,大行皇帝以身作則,不予郊配,是“久遠之圖”。今日所不敢言者,亦萬世臣子所不敢言者也;今日所不忍言者,亦萬世臣子所不忍言者也。經此次朱諭之嚴切,盈廷之集議,尚不肯裁決遵行,則後之人,又孰肯冒天下之不韙乎?將來必至修改基址,輕變舊章。此其不敢違者一也。第二條理由是古來祀典,興廢不常。大行皇帝以身作則禁後世,越嚴格越表明他對列祖列宗的尊仰。大行皇帝以聖人製禮自居,我們這些臣下的淺短見識怎麼能考慮得長遠呢!
第三條理由是“我朝以孝治天下,而遺命在所尤重”。曾國藩舉出兩個顯見的例證,一是孝莊文皇後病逝時留下遺囑:她諄諄囑咐康熙皇帝:“我身後之事特囑你:太宗文皇帝梓宮安奉已久,卑不動尊,此時不便合葬。若別起塋域,未免勞民動眾,究非合葬之義。我心戀你們父子,不忍遠去,務必於遵化安厝,我心無憾矣。”康熙皇帝一向孝順祖母,孝莊皇後死後,康熙帝遵照遺囑,將祖母安葬在了遵化的東陵附近。第二個例子是乾隆皇帝。乾隆帝把大清朝推向全盛,他的功績大業死後是完全可以稱“祖”的。但乾隆帝臨終前也留下遺命:“廟號毋庸稱祖”。嘉慶帝隻好遵從,故廟號高宗。並將此載入《會典》,“先後同揆矣”。在舉出以上兩個例證後,曾國藩說:此次大行皇帝遺命,唯第一條森嚴可畏,若不遵行,則與我朝家法不符,且朱諭反複申明,無非自處於卑屈,而處列祖予崇高,此乃大孝大讓,亙古未有之盛德。“與其以尊崇之微忱屬之臣子,孰若以奠大之盛德歸之君父,此其不敢違者三也。”
曾國藩的奏疏非常有力量,他最後說:今皇上(指鹹豐帝)如果不按大行皇帝之遺命去做,就有“違命之歉”。此時,鹹豐皇帝頗感為難:如果按照遺命去做,大行皇帝未能郊配,自己的孝心也“有歉”,考慮到將來又“多一歉”,與其他日成禮時“上顧成命,下顧萬世”,左右為難,不如現在慎重考慮,再做決斷。曾國藩的奏疏盡管理由是儒家的儀禮,但這是需要萬分勇氣的。道光皇帝已經死了,他是不是真是那麼想的,誰也不敢肯定。也許道光皇帝本人隻是做做樣子,並不是真心要如此,更何況他的繼承人也不會聽任自己的父親自貶自損,想抬高還來不及呢!再者,大臣們已有明確的“公議”,曾國藩如此“不識時務”,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因此上疏的末尾用“不勝惶悚戰栗之至”這樣的話,也是袒露心情的真話。當時,鹹豐皇帝雖然在禦批奏折上寫的是肯定的詞語,但是心裏並不痛快,對曾國藩平添了幾分厭惡之情。但曾國藩認定的是天下之理,所以奏疏一個接一個地上,批評也逐漸升級,最後連剛繼位的皇帝也有“三大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