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縣城裏六天一次集，他們家裏的菜已經長得差不多了，所以歲香正打算趁此機會，鼓動媽媽去城裏賣菜，今天不舒服是真的，但是更大的原因就是為了賴著不去上學，好跟著媽媽一起進城。
但是蔣芹始終不肯答應，好聲好氣的哄了半晚上，歲香終於明白，自己想要跟著媽媽進城，是不可能的了。
歲香隻能改變自己的策略。
於是這天晚上，她重新躺在了爸爸媽媽的床上，被媽媽摟在懷裏哄著，跟媽媽講條件，“媽媽明天要給我買好多好吃的。我要驢打滾，花生糖，米糕，蛋糕，餅幹，蘋果，桔子，麻辣小吃……”她一口氣將自己還能記得的吃的都列了出來。
蔣芹已經笑得不行了，女兒難得不講道理一次，她還真不忍心責怪，就逗她，“可是媽媽沒錢啊。”
歲香瞪著眼睛想了想，“那媽媽背著園子裏的菜去賣嘛，賣了錢就給小香買好吃的！”
“好，”蔣芹想了想，家裏的確是沒什麼能換錢的，家裏的菜多，帶一點去也行，實在是賣不出去的話，她家在縣城裏還有幾個親戚，就送給人家吃算了。
第二天，歲香一早就起來了，一直跟著蔣芹，直到她摘了一背簍的白菜，背著去等進城的車了，這才背著書包去學校。
然而這一整天，歲香都是坐立不安的。也不知道媽媽的菜賣出去了沒有。畢竟，她自己知道自家的菜好，而且光看賣相的話也的確不錯。但城裏賣菜的人那麼多，別人又沒有吃過自家的菜，不一定會來買。
到了下午三點鍾的時候，歲香的右眼皮忽然劇烈的跳動了起來，弄得她也跟著心神不寧，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這種心情，一直累積到有一個人跑過來，大聲的喊她，“曹歲香，快回家吧，你媽媽出事了！”
歲香之前一直怔怔的，這時候像是被人按下了開關，猛地彈起來，飛快的朝家裏跑去，心中千思萬緒，最後彙成一個念頭，“媽媽一定要好好的！”
她飛奔到家裏的時候，門口已經圍了一圈的人，歲香卻忽然膽怯起來。
她不敢繼續往前走，她怕那現實自己無法麵對，她踟躕著，甚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發現了，張瑞秀尖著嗓子說，“哎喲，小香回來了，怎麼不進屋？我跟你說，你媽媽被汽車撞啦！哎喲，聽說那現場啊，血淋淋的……嘖，你說……”
後麵那些尖酸刻薄的話，歲香統統都聽不進去，她腦海裏隻不停的重複著一句話，“你媽媽被汽車撞了……被汽車撞……你媽媽……媽媽……汽車……血淋淋……”
歲香晃了晃，就直接倒了下去。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裏一片漆黑，隻能看到窗前放著櫃子的地方，一片模糊的黑影。歲香憑著直覺發現，她是睡在爸爸媽媽的床上。歲香坐起身，隻覺得自己的頭一陣一陣的抽疼。
她下了床，穿上鞋子出門。爐火邊也是黑漆漆的一片，爐子也沒有燒起來，屋裏一片冷清。
歲香猶豫了一下，伸手拉了一下電燈的開關。然而隻聽到靜夜裏“哢噠”一聲，燈沒有亮。
“小香？”曹明發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別開燈，停電了。”
歲香的心裏顫了一下，幾乎沒能站穩。半晌，她才聲音艱澀的問，“爸，我媽呢？”
曹明發的聲音裏都帶了哭腔，歲香想，也許他不點燈，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察覺他此刻的脆弱，“拉回來了，在……在院子裏放著。”
本地風俗，死在外麵的人，是不能夠進堂屋設靈位的，隻能停在院子裏。
此刻歲香好恨自己並不真的是小孩子，所以她幾乎是立刻，就聽懂了這話中隱含的意思。
媽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