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西向,山中。
七童,走了!
軒庭予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已經收拾好東西坐在石頭上發呆的臧七童默然起身,五十幾歲的人,能夠象軒庭予這樣將身體鍛煉保養到這種程度的人,實在不多,甚至把大部分年輕人都比了下去,不容易,他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下了個定語,然後將空滿滿當當的大背包背上,又認真的把束帶紮好。
在這種山地徒步,各種準備工作都要做好,如何背好背包就是其中比較被人忽視一環,但實際上背包弄得好,走起來會很省力,也更不容易受傷。整理完自己他又向軒庭予走去,接下來他還要幫他把背包弄好。
他的工作,其實就是陪著這個固執的老頭去做他想做能做的事情。讓他安全、健康的走下去,避免可以避免的危險,就是他的全部工作內容。
簡單,也枯燥。但是一直以來他做的都不錯,連軒庭予那個號稱野外生存專家的大女兒軒晴都說,就算是她親自陪著父親,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她以為她的結論是誇獎,卻不知,在他看來是必然必須的結果,至於理由,需要麼?
今天是他們進山的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食物已經達到了預計的消耗臨界點,還有一部分,是預備著在返程中應對意外的應急儲備,所以,原計劃裏今天將不再繼續再縱深向前,而是要轉個方向出山。
盡管他認為這麼毫無目的的尋找下去的希望過於渺茫,但並不代表他就對老人的固執反感。事實上正好相反,他對軒庭予的固執、決心,以及將想法轉化成執行力的果決都是相當的讚賞,人的一生之中,總有些責任要擔負有些目標要去實現,不管喜不喜歡,有些不可推卸和逃避的事情,總要去做,就像是,他眼下的的“工作”。
“我知道,讓你年輕人整天鑽山溝實在說不過去,何況還是跟我這樣一個毫無情趣的老頭子一起。雖說你一再強調這是你的工作,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小晴,當初你也不會簽下那份合同。”
軒庭予站起身,張開雙臂,配合臧七童的動作。
他幫軒庭予背上背包,轉到他麵前,聞言手上動作頓了一下,露出一個有些赧然的表情低下頭,卻沒有否認,似乎想躲開對方審視的目光,然而終究沒有躲,也沒抬頭,隻是手上動作更快了些。
看起來,他是被增加說中了心事,有些心不在焉,隻想快點完成手上的動作,卻越急越出錯,將兩根交叉的帶子與腰上的兩根接駁錯了位置,發現不對後,先是抬手壓低了旅行帽的帽簷,將自己的臉與他的目光隔開,才有些手忙腳亂的解開、捋順重新來過。
軒庭予目光炯炯的看著麵前這個年輕人,不禁啞然失笑,他若不遮,還真沒注意他的表情,可這欲蓋彌彰的動作,卻讓他把對方臉上那窘迫羞赧的表情看了個清楚明白。
在他數十年的人生閱曆之前,隻要他願意,年輕人的一舉一動都如同置於無影燈下,又豈是一角帽簷能遮蔽掩飾得了的?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雖說年輕人沒有解釋,但他的確是在掩飾,盡管笨拙的有些,可愛。
軒庭予並沒有繼續說些什麼去加深臧七童的窘迫。對眼前這個靦腆的有些過分的年輕人,他雖然還達不到十分欣賞、讚賞,進而想要撮合成全他對女兒的心思,但是也確實有著不加掩飾的喜愛。畢竟現在像他這樣年紀的年輕人,無論男女,還知道懂得害羞的,已經實在是少見了。
這兩年多來在大陸行走,無論路過哪一個城市,公園、機場、車站、甚至馬路邊,每每都能見到還穿著校服,一臉稚氣未脫的少男少女公然無忌的摟摟抱抱親親摸摸,放浪調笑肆無忌憚,盡管他也知道看事情不能以偏概全,但其他更深刻更可笑可恥可悲的事情不是沒有,隻是那些是涉及到政治方麵的東西,而政治從來就不是多幹淨的東西,遠沒有那些少年迷惘放縱的表現能給人帶來那麼沉重的壓抑的震驚跟心痛。
少年強則國強。
報紙上電視上網絡上無數神童被捧得高高在上,在軒庭予看來,他們或許智商夠高,但是卻不是那種能夠擔負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複興重任的那種自強。一個隻能被捧在手心精心嗬護的花瓶,再怎麼色彩斑斕也抵不住一塊石頭的蠻橫碰撞,被功利主義的教育膨化扭曲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已經把這個有著數千年曆史的文明古國腐蝕得千瘡百孔。一個完整的人需要獨/立完整的精神世界,一個民族更是要有民族魂魄。而現在曾經的天朝上邦,大部分人都隻能在種種戲說裏把那些做作的深沉當偉大,老祖宗的禮義廉恥,正逐步淪落成為鎂光燈影裏美醜不分群魔亂舞的腐朽背影。
到現在連會臉紅的女孩子都少見,何況還是個準爺們兒?軒庭予並不懷疑臧七童有什麼心裏不正常的趨向。
這兩年多來,由於有太多的時間都是在象今天這樣荒無人跡的地方行走,能夠讓人耳目一新的地方畢竟不多,大多數時候所謂的景致都差不多,所以,他經常會在無物可看,卻又想著那些古老心事想得頭痛心痛的時候,為了轉移心思,而去觀察這個年輕人。
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
臧七童與人相處的時候,看起來比較內向,話很少,兩人這樣在一起走,除非必要的時候他很少主動開口,他若不主動攀談,這個年輕人甚至能夠一天也不說一句話。女兒帶他來之前,曾經說過她對七童的評價,隻有簡單的一句話:性格木訥,穩重、細心、可靠。
這也是女兒不喜歡他的原因,獨立好強的她無法忍受跟一個沒有浪漫細胞的無趣男人談戀愛。但是,經過他兩年來不斷的觀察,卻發現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胸中似是別有丘壑。
歸納起來也就兩個字:自然。
無論麵對任何事物或者經曆一些危險,都很難在他身上臉上發現好奇、驚訝、欣喜或者恐懼等正常人都有的情緒流露出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經過電腦演算一樣,縝密、及時、準確。每一個步驟都有條不紊,所以基本看不到他手忙腳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