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
公元2005年8月的一天，在萬家鎮鱗次櫛比的街道裏，一間小小的門店在丁字形街道的拐角地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開業了。這家門店是一個奇特的門店，店裏沒有什麼商品，也沒有穿得漂漂亮亮的女營業員，更沒有什麼櫃架。隻有一張顯得舊兮兮的桌子，幾張破木椅子，牆壁上貼了幾張報刊的複印件，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上麵是一份報導，文章的作者被一個大紅方框框著，裏麵寫的是兩個黑體字：石磊。大門上方的門楣上當然地掛了一張招牌，上麵寫著：寫作之屋。專事寫作：各類訴狀、法律文書、工作總結、電視專題片解釋詞、報告文學、論文、碑文、祭文、賀詞，等等。門店的主人當然就是石磊了，他看上去有三十歲左右，有一張方方正正的臉膛，臉孔上的嘴巴似乎經常緊緊地抿著，輕易不開口似的。他開業時的情形顯得有些冷落、寂寥，一串二千頭的鞭炮孤伶伶地炸響後，喜慶的氣氛就已經開始煙消雲散了。在萬家鎮開門店的各個店家都覺得這個四方臉年輕人有點奇怪：什麼門店不能開，要開這個不賣貨的勞什麼子店？現在社會上不識字的人少了，誰會找你寫東西呢？掙不下錢，你拿什麼來生活呢？拿什麼開門麵房的租金呢？而且店家發現前來賀喜的人並不多，隻有四五個陌生人，他們大概很少在萬家鎮出現過，據估計也可能是外地的人。很顯然，這個叫作石磊的人在本地並沒有什麼根基。一個在當地沒有什麼根基的人要在萬家鎮這個古鎮紮下根，zhan有一席之地，這談何容易？除非你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有武鬆喝八大碗酒、在景陽崗打死老虎的本事。
但到了半午的時候，在萬家鎮卻出現了一件讓眾店家大吃一驚的事：新任萬家鎮的女黨委書記秦娥來到了寫作之屋，提包裏帶了一大盤5000頭響的鞭炮，她與一個同樣年輕的鎮政府女幹部在店門前點燃了了鞭炮，在鞭炮劈哩叭啦的炸響聲中，秦娥與年輕的女幹部同時捂著耳朵，她們捂著耳朵的樣子看起來是那麼的令人想入非非和心猿意馬；這時候石磊走出了寫作之屋，眾店家以為石磊一定會對秦娥抱拳作揖道：“啊呀呀，小民不敢勞頓大駕，你秦書記駕到，我這小店可是蓬蓽生輝呀！”但令眾店家失望和大惑不解的是，石磊並沒有什麼熱情，而隻是有點淡漠地說：“你來幹什麼？”仿佛帶著一點埋怨什麼的。這個叫石磊的人輕曼的口氣令萬家鎮的眾店家如墜入五裏霧中。同樣令眾店家不得其解的是，秦娥竟然對石磊的態度一點兒也不在乎，秦娥相反還有點討好地說：“大秀才開業，我是這個鎮的黨委書記，應當支持你一下吧。”石磊卻說：“不敢勞駕你書記大人。”秦娥目光直直地看著他，說：“我看了你的牌匾，覺得很有意思，也覺得很有必要，所以……”眾店家一定以為石磊會對這樣攀龍附鳳的機會感激不盡呢，但令眾店家又不得其解的是，石磊竟然說：“必要不必要我不管，主要的是這事我喜歡。”眾店家以為秦娥一定會不高興的，可他們又錯了，秦娥還是那麼的高興，她甚至於笑起來了，說：“好，幹自己喜歡的事，這就是好事。”
那個與秦娥一起來的年輕女幹部顯然對石磊的態度不滿意了，噘著嘴低聲對秦娥說：“秦書記，意思到了就走吧，不看人家並不買賬啊！”秦娥笑說：“呀喲，我們的美女方鶴不高興了。好吧，打道回府。”說著與那個叫方鶴的漂亮姑娘一起轉身邁著輕盈的腳步腰肢一扭一扭地走了。
萬家鎮是千喬縣一個大鎮，東邊與春風縣相鄰，北邊與莽遊縣相鄰，南邊與南江縣相鄰，西邊十三公裏以外是千喬縣縣城。再往西二十公裏之外是烏縣。萬家鎮是這個地方的交通樞紐，十字相交的公路從萬家鎮穿過，南北向的是莽南公路，東西向的是省道長金線。莽南路橫穿了關中平原，往南通到了南江縣，往北通到了莽遊縣。每天南來北往、東去西開的各種大小車輛鳴著喇叭，揚起陣陣雨點似的灰塵，從萬家鎮開過，或者把一些什麼貨物和人卸下來，或者裝上一些貨物與人，就又開走了。萬家鎮在各樣車子的繁忙奔馳中顯得很是匆忙，但卻又顯得很是鎮靜，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石磊的寫作之屋開業的當天晚上，石磊把門從外麵鎖了，在萬家鎮轉了一圈子，後來又回到了他的小店門前。他站在門前，看著與他相鄰的開百貨小店的店主坐在外麵乘涼，就打開了一包煙給他散了一支，十分隨便地問他什麼地方可以打麻將，開百貨店的店主笑說：“市長家裏可以打。”石磊不解地說：“市長？萬家鎮還有市長？”百貨店老板說：“不是真正的市長，是外號，他叫古世通，就在鎮政府路西，很近的，離鎮政府隻有十多步就到了。”石磊說：“在那兒打牌的人多嗎？”店主說：“那裏都是小鎮上的人尖兒，稱八大天王：有鋼材天王黃虎，賴債天王許二亮，醋精天王魏食其，火補天王熊火炎，木材天王夏森林，地產天王弓越明，播種機天王龍雨水，市長天王古世通。這些天王合起來就稱為八大天王。小鎮上的人都這麼叫的。”店主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看了看石磊，說：“這些人都不是平地臥的兔子，都是屬龍屬豹子的，你可要小心呢。我聽說外地人與他們打牌，贏了走不成，他們非要把身上贏的錢全贏光了才可以讓你走。”石磊笑說：“謝謝你。”店主這時候又說了一句話：“你與鎮上的秦書記認識？”石磊說：“不太熟，我也是才聽到她在這裏當書記的。”
石磊說完就朝鎮政府所在地旁邊的古世通家裏走去。
八大天王
現在，“市長”古世通家裏的麻將場合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頭頂的吊扇在嗚嗚地響著，向下吹送著陣陣熱風；牌友們在兩張牌桌子上聚精會神地打牌，同時在不妨礙出牌的情況下，有一搭沒一搭地交流著本縣或者本鎮的新聞。今天的新聞主題是石磊的寫作之屋。他們議論著這小鎮上出現的新鮮事，也把自己的認識加了進去。但他們幾乎一致地看法是，石磊的寫作之屋根本掙不下錢，說不定這個用石頭壘起來的寫作之屋很快就會在石塊倒塌後煙飛灰滅，從小鎮上消失。鋼材天王魏虎一身肥膘，紅頭漲臉，肚腹像是五個月時間的孕婦的肚子，朝前撅著，萬家鎮人說，鋼材天王人沒有到你跟前，肚子已經到了。有人估計了一下，鋼材天王的肚子裏起碼有重達三十公斤的板油。現在鋼材天王打下一張牌，說道：“聽說那個叫石磊的今天開業時，秦娥書記還去給放了炮。”賴債天王許二亮鼻子裏哼了一聲，滿臉的不屑一顧，撇著嘴，說：“文人造反，三年不成。他一個小小的的訟棍，還能幹成什麼事，隻不過是在小鎮想混一口飯吃罷了。”火補天王熊火炎噓了一聲，斜睨了一眼打牌的眾天王，說：“小儒子之見！這個石磊不可小瞧。說不定他要在小鎮上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呢。”醋精天王魏食其說：“他呀，我敢打賭，是在別的地方混不下去了，才跑來萬家鎮成精作怪的。我估計他在萬家鎮不會時間太長。沒有生意，他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做無米之炊吧。”他個子低矮，一張臉因為上麵烙了一道刀疤而顯得麵目猙獰，而他也顯得有點像秦腔《十五貫》裏的婁阿鼠，一副萎萎瑣瑣的樣子。木材天王夏森林，地產天王弓越明，播種機天王龍雨水，市長天王古世通也都附合著道：“是啊是啊！他一個寫狀子的訟棍在小鎮上是混不下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