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水產市場的大院,門外沿街是一排餐館,色彩斑斕的燈箱招牌,窗明幾淨、菜肴飄香,滿眼的歌舞升平、整潔光鮮,可是走進大院,便看見餐館的廚房之後的水泥空地,好象一個巨大的屠宰場,
袁梅來的時候,正是午飯時間,一家餐館正在空地上殺狗,有個夥計用帶有長長木杆的竹圈從籠中套出一隻黃狗,另一個夥計拿著又長又扁的竹板,對那倒黴的生靈辟頭打下去,頓時周圍的空氣裏,彌漫開淒切慘厲的尖叫和刺鼻徹骨的血腥氣,
那狗叫聲好象要刺穿袁梅的心,她用力捂住耳朵,不敢再望向那個場景,低著頭跌跌撞撞衝進院子最深處那幢灰仆仆的居民樓,
站在樓下時,她的心還在砰砰劇跳,拿著地址的手也在不停顫抖,來時的信心滿滿,此刻已經灰黯了大半,老同學張春若所說的大師,難道就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想起家裏昏睡的愛女宋央央,袁梅咬了咬牙,推開吱啞作聲的鐵製單元門,一步步走進陰冷的樓道,201室的防盜門微微虛掩著,是那種老舊的鐵枝焊成的門,上麵罩著油膩的塑料窗紗,裏麵掛著半幅灰色布簾,粗粗幾筆,勾勒出一幅朱紅色的鍾馗像,
站在門外鼓足勇氣喊了聲:“有人嗎?”
沙啞的聲音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顯得突兀又刺耳,側耳聽了又聽,仍是一片不正常的沉寂,城市應有的吵雜紛亂,到這裏好象完全被摒棄,心中突然浮起一種荒誕感,自己這是在幹什麼?真是急病亂投醫,從來不信什麼怪力亂神的事,如今居然在做這種事、求這種人?
袁梅轉身想走時,防盜門突然悄無聲息地從裏被推開了,印有鍾馗的灰色門簾下,伸出一隻手,五指修長,蜜色皮膚下隱約浮現柔和的筋管,指甲是健康的粉紅色,修剪得整整齊齊,給人莫名的安慰和好感,
富有磁性的男聲隔簾響起:“來了,為什麼又要走?”隨著這句話,手縮回去,一切又恢複了沉寂,好象剛才的那個聲音,從來沒有響起過,那隻手,也從來沒有存在過,
袁梅下意識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用手抿了下灰白的頭發,舉步進了門,簾後的空間,出乎意料之外得整潔幹淨,地麵是灰色水泥,白牆上毫無修飾,幾件簡單家具,好象是原木製成,還帶著蟲眼和木節,經年摩挲,光可鑒人,靠窗處,擺著一個矮矮的黃楊木樹根做的幾案,有個男人,席地坐在樹根旁的蒲草墊上,雙手攏在胸前,低頭看案上一卷翻開的古書,
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袁梅又有一種奪門而出的衝動,這樣的人也被稱為大師?雖然打扮堪稱仙風道骨,一身白色唐裝,頭發修剪得很短,露出幹淨修長的後頸,但是這個人,未免太年輕了吧?
頂多也就二十二三歲吧?比央央還小,光潔的前額沒有一點歲月催促的痕跡,嘴巴和鼻梁的形狀都很好看,皮膚帶著淺淺蜜色,最怪異的是,他正在看書,說明不是盲人,窗子朝北,光線並不算太好,就在這不算刺眼的光照下,他臉上居然架著一副墨鏡,
袁梅心情越來越灰黯,她了解的張春若,一直不是個誇大其辭的人,居然把這人說得神神道道的,看來歲月的魔力果然巨大,可以把沉穩守信的人,變成輕言寡諾,想到這些,她的臉色變得有些百無聊賴,訕訕地站在門口,手指攪著背包的皮帶,
過了兩分鍾,那個年輕男人好象意識到氣氛有點奇怪,終於從書上抬起臉來,朝她看去,正麵看上去,袁梅發現,這個年輕人雖然長得好看,但不知道為什麼,帶著一種嚴厲的神氣,墨鏡後的目光,是那麼清冷,好象可以把周圍的人事全部看穿,
就這樣靜靜看了袁梅一會,年輕人突然說:“你是為女兒來的?”
袁梅一驚,脫口而出:“是張春若告訴你的吧?”
皺起眉,露出思索的神色:“張春若?”又顯出一派了然:“是那個遇到山魈的女孩…”
袁梅完全聽不懂,什麼叫遇到山魈的女孩,據她所知,張春若與她同歲,也有五十多了,怎麼也稱不上是女孩,而且隻有一個兒子,所以,她把這個年輕人說的話,當成是神棍迷惑人心的胡言亂語,可是下一刻,她就不這麼想了,
年輕人又向幾案上的書本垂下臉:“你女兒,她快睡醒了,有什麼事你最好快點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