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要將她從他身邊帶走,不論是誰,都不準,哪怕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王上……王上……您怎可如此糊塗?一個如此不潔的女人,您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先王把您交給老臣看顧,您不能不顧在天上的列祖列宗隨意而為……王上……您不能對不起先王啊……”
鳳九的一席話,頓時引來兩位大人的悲呼痛泣,指著皇天列祖列宗給他痛陳各項壞處,場麵頓時一片混亂。
步驚豔的麵色漸漸平靜,她眼底閃過安撫而堅定的神色,仍是柔聲道:“阿九,對不起,是我讓你蒙羞,我再沒有資格站在你旁邊,你回去吧。”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因為她的事,謠言四起,弄得沸沸揚揚,盡管被鳳九暗地壓製住,可是暗流仍是急湧。
而此下天下戰事紛亂,稍一不慎就會一敗塗地,如今逍遙王虎視眈眈,夏皇暗自磨槍,離越居心叵測,如若此時因此而與離越交惡,兩國之間免不了一場惡戰。更有甚者,布此一局的,可能並非一人所為,因此鳳九不論怎麼做,都必將對他不利。
不放她走,臣民不依。
跟她走,叛臣必奪位,被奪位後,兩人的下場可想而知,會非常悲慘。
那麼唯一就隻有放她走,他心雖痛,可是可緩解燃眉之急。
而那布局之人,可趁這機會慢慢揪出來。更何況,現在雙生絕殺的事情似乎有了一點點轉機,她絕不能錯過。
鳳九的眼中除了痛楚,還有怨責,難道她不相信他對她的信任?
他回視著她,終於冷靜以對,“我不會回去,除非你跟我走。”他們約好的,不論什麼事,都會相信她,她若不走,他到哪裏去都再無意義。
步驚豔淡道:“我是個受不得一絲冤枉的人,如今有人這般設計陷害我,我豈能就這麼算了?這件事情也並非表麵那麼簡單,所以我要揪出幕後黑手,他日一定要他們還我一個清白。”
說完,她把目光投向沈拓,目光裏暗含著哀切的懇求,甚至還帶著一絲絕決。
沈拓回視著她,神色複雜,像是不確定,還害怕著什麼。
步驚豔勇敢的直視他,雙眼亮若太陽,那是一股力量。
此時兩人之間雖然沒有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鳳九摒棄開兩位大臣的悲切,正要上前去拉住她,沈拓忽然出手,連點他身上數穴,一字一句道:“你這時候帶她回去,會惹來最大的麻煩,冷靜一點。”
鳳九臉色頓時煞白,目眥欲裂,卻是無法言語,無法動作。
步驚豔清晰感受到他由心間湧入眼底的深沉情感,那是一種透骨的悲傷,心痛還有憤怒的掙紮。
她隻覺喉嚨裏被什麼東西堵著,痛得十分厲害,幾乎要令她窒息,強撐著咬住牙,慢慢走過去,伸出手指撫他的臉,低聲道:“保重。”
他的眼淚順著她的手指滾進手心裏,熾熱而滾燙,卻留不住她絕然而去的步伐。
掌心緊緊收住那滴淚,這一瞬間,她才知道,原來男人的眼淚不是水,是燒灼人心的烈火,甚至比火還燙,無窮無盡,每一顆都是錐心的折磨。
她終究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傳言,那一日,她與離越太子沐長風雙雙離去,朱季兩位大人終於落心,仰天大拜沒有負了先王所托。雪域國內一片歡呼聲,奔走相告,迷惑大王的禍水果然是個蕩fu,在趁大王回國準備迎娶她之時,耐不住寂寞與離越太子偷情,大王一怒之下將她休之。
他們都說,禍水終於離開了,到了離越國,要害,也隻害那風流的離越太子去了,再與他們雪域國無關。
也有傳言,雪域王自此一病不起,每天纏綿病榻,如果他之前有重疾的謠言是真,不知他的病能撐到幾時?
“這次事情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本來我們還擔心雪域王留在院子外麵的侍衛會發現,沒想到沐長風與步驚豔之間的那堵牆到夜裏就突然破了,他們兩人見麵,也就不用繞到外麵驚動侍衛,少了很多麻煩。”
“那堵牆在夜裏突然破了?是誰弄破的?”
“不清楚,反正不是我們的人。”
“那會是誰?這時候弄破牆,有何意圖?”
“莫不是沐長風?他想步驚豔想得慌……”
“不可能,沐長風雖風流,但絕不下流,這種挖牆洞的事,他不屑為之。”
“……那又會是誰?總不會是步驚豔自己吧?”
七月的大夏更是酷熱難耐,聒噪的蟲兒更是叫得一聲比一聲響亮,到太陽落山不久,連田間水草中的青蛙也呱呱叫個不停,猶如在人世間開了一場唱樂會。
是夜,月亮淺淺一鉤,月色卻極明,如水銀般直傾泄下來,整個大夏皇宮都如籠罩在淡淡水華之中。
在皇帝居住的乾元殿前,玉蘭半開半合,形態甚是高潔優雅。
夜風有些大,披散著長發的女子在庭前折著紫玉蘭,她隨手用玉蘭鬆鬆把頭發挽起,發間就有了迷離的香氣,風愈大,女子的長衣裙裾無聲的飛起,漩出一層層浪花。
“皇上,臣妾戴這束玉蘭可好?”女子回頭嬌媚的問殿前眉目冷沉的男子。
鳳遠兮眉目微動,盯著她漩起的裙底花,眼前不由浮現另一個女子。同樣是在月色迤邐下,桂花樹前,女子悠閑地折下一截桂花枝,放在鼻端輕嗅,嘴角勾著一抹戲謔的笑影。她素白的裙袂隨風輕舞,一波一波,猶如聞香而下的仙子般,令人移不開眼。
物是人非,鬥轉星移,那抹身影始終如一的深印腦海,就如生了根般,揮之不去。
在花下挽了頭發的女子得不到回答,也不覺尷尬,因為她已經習慣。整個後宮妃嬪上千,又有誰能得皇上正眼多瞧?就連那風華絕代的皇後,每天不也是小心翼翼笑臉相迎,換來的也隻是他一片冷漠。
“淑妃下去吧,這裏由本宮來照看。”
不知何時,一身宮裝高貴雍容的大夏皇後步芳靜靜從花影下走出來。
淑妃收了笑顏,福了一禮,緩緩離去。
“皇上,天正熱,臣妾為皇上準備了冰鎮西瓜,剛從冰窯取來的,祛暑倒是見效得很。”步芳從宮女手裏端過切成四塊的西瓜,往階前的鳳遠兮走去。
鳳遠兮擰眉,不知道為什麼,今晚一見到她,心頭就感覺特別的煩燥。強壓住心頭的燥亂,低聲道:“放到桌案上吧。”
步芳進殿將盤子放下,“皇上現在不用嗎?”
“擱著吧,等會用。”
“放久了就沒了冷氣,皇上還是乘涼。”
鳳遠兮驀然轉身,差點喝斥出聲,結果在喉嚨裏打了一個轉,便變成了,“朕現在不想吃冰的,今晚還有很多奏折,皇後請先回寢宮。”
步芳眼裏的淚水都差點逼落下來,皇上這是怎麼了?幾月前對她溫柔的男子究竟到哪裏去了?感覺自她肚子裏的孩子被一個毫不起眼的美人下藥流掉後,他的眼神便變了,又回到了冷漠無情的從前。
她好恨那個美人,流掉孩子的第二天,她便讓人去“看望”美人,結果,美人已經自溢而死,據她貼身宮女說,美人死前還兀自念著,“皇上答應不殺我全家的……”
皇上答應不殺她全家,為什麼?明明是她害死了他們的孩子?他為什麼要答應不殺她全家?
其實她隱隱之間有些明白,又故意忽略裝不懂。她一直都強迫自己,眼前的男人對她有情,不會做那連自己骨肉都不放過的事,可是眼前,他一步一步已經離她更遠,明明近在咫尺,卻如遠在天邊,她仿佛再也捕捉不到他溫柔的眼神,唯有那僵硬冷漠的背影始終都留給她。
“皇後身體虛,不宜久站,你們扶她回宮。”鳳遠兮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兩個宮女過來扶她。
步芳幽怨的走了,愴然,泫然欲泣,不明白,她真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他為何要這般待她?
“皇上,前麵已經來消息了。”步芳前腳走,後腳就有侍衛來報。
鳳遠兮坐在桌案後,“說。”
“步驚豔被雪域國的大臣發現與離越太子沐長風有染,當場就被雪域國的人棄絕。”
仿佛在意料之中,鳳遠兮隻是麵色深沉問,“結果呢?”
“雪域王被大臣帶回國,步驚豔隨沐長風回離越。”
鳳遠兮一愣,“就這樣?”
“是。”
“雪域王沒有其他動靜?”
“消息上說他身體不好,好像沒有心力搞出什麼動靜來。”
鳳遠兮的眉頭越皺越緊,好半晌後又道:“雪域國那邊有沒有傳出鳳陵歌的消息?”
“已經與趙國公主回趙了,雪域王並未為難他們。”
鳳遠兮冷笑,鳳九居然還顧念一點叔侄情,沒有趁機拿下趙國,他改性了?雪域王嗜殺的惡名就這樣來的?
“柳大人回來沒有?”
“柳大人正在回程之中,不出幾日便可回京。”
“好,下去吧。”
鳳遠兮起身,滿目疲累。
夜色越深,殿前的宮闕樓台如山巒重疊,起伏不絕,這諾大的宮殿,這萬裏江山,此時已是冰冷一片,再沒有一絲聲音能進入他寂寥的心底。從此以後,他剩下的,也隻有這些冷硬的東西,心便就此荒涼下去,再不會有迎來春天的一天。
正值酷夏,碧荷正盛,清風送爽,將一湖青蓮的香氣全部送進了臨水的閣樓中。
這是離越太子府聽竹園,在一個蔥蕪蒼翠的竹林中,搭起了一個戲台,有幾個戲子正在上麵耍著把式咿咿呀呀唱個不停,他們的聲音時高時低,時怒斥時低吟,對於戲迷來說,這是演的一出可以讓他們擠破頭也要看的戲,是最近在狼城紅遍半邊天的曹家戲班排出的《壯士行》,被很多家貴族搶著請,請的人多了,後來就難以請得到。若哪家請到了,定要把家裏的所有親戚都叫來,一排排坐好仔細欣賞個夠。
可是,曹家戲班的人真的還沒遇到過現在這種景況,他們在戲台上唱得大汗淋漓,在往日不知要引得多少喝彩聲,如今,台下清冷一片,隱約似乎還傳來氣人的打鼾聲,簡直是對他們的侮辱!
可是人家就是再侮辱,他們也得用嘴唱,如果不用嘴唱,他們就得用pi眼唱。這不是他們說的,是那個風流太子爺說的,而且還是原話。
“小姐,你已經睡兩個時辰了,是不是該起來活動一下?”
兩名丫環半跪著,一邊一個打著扇子,樓閣的四角盒欄裏,有新起的冰,涼涼的散發著消暑的冰氣,一張涼榻上,一身豔紅軟紗裙的素顏女子軟軟的躺在上麵,青絲散麵,眉心輕蹙著,麵色微微有些蒼白,可是卻無損她的嬌顏。
女子眉心輕輕一皺,終於睜開了明亮的雙眼,望了正唱得歡的戲台一眼,“嗯,他們還在唱啊,叫他們休息一會喝點水吧。”
左邊細眉細目的小丫環低頭說道:“奴婢不敢,太子說這戲班非得唱得小姐點頭為止。”
步驚豔無語。
別看沐長風那麼大個人,真的很會胡鬧。
她入住這間太子府已差不多快二十來天了,可是那位太子爺根本就沒讓她一天安寧過。
她剛來狼城的那幾天,聽說由於他帶兵襲擊了大夏的糧草,使夏皇一時受創算是立下了戰功,於是,他的母後趁此機會,已經開始籌劃給他選秀,自然更是要立下太子妃好開枝散葉。一時之間,各王候將相之女,爭相進入太子府,掀起了一場規模浩大的選秀序曲,整個太子府那個熱鬧,簡直沒法形容。
開始的時候步驚豔並不知道,她被沐長風藏在了聽竹園,要知道聽竹園和太子住的翠庭園隻一牆之隔,尋常除了專伺候他的人,誰敢進入那裏?
她開始也不知此事,因為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硬是上嘔下泄昏昏沉沉了好幾天才緩過神。記得那天早上才剛吃了一小碗清粥,園子裏就莫名其妙衝進來一群嘰嘰喳喳的少女,個個長得貌美如花,她們跑到這邊來,直道竹林清爽好乘涼,閣樓高能看得遠,在園子裏邊觀賞邊自由品評著,就好似是她們的家一般。
步驚豔本在鬱悶她們的吵鬧,自然不願與她們照麵,結果一個眼尖的少女看到她,就叫:“咦?那個穿紅衣的女子是誰?”
步驚豔別開臉當沒聽見。
那一群少女就一起擁了過來,一個高挑點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上下打量她,“喲,長得好標誌,從來沒見過的生麵孔。”
步驚豔當時不知她們身份,也就不太在意,淡淡道:“小姐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