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在花園裏醒來,開心的笑著。
因為在晚上的時候,水仙在桌子四周開花了。蔓長春花覆滿了棉被。燕麥則在地毯上搖擺著麥浪。還有,弟嘟用心栽培的美麗玫瑰花不斷變化,張開葉子,抽出新芽,沿著枕頭,攀爬到床頭上。女孩已經不再注視天花板,而陶醉於花的欣賞了。
——摘自《綠拇指的男孩》,莫裏斯·圖翁著,安東次男譯
黃昏時獻上一束花
風早站前的商店街,氣派十足的拱廊深處,有幾間重建於戰後焚毀廢墟中的商店,其中名為「千草苑」的古老花店就座落於此。有段時期,店內員工眾多,甚至還承包大型庭園造景工程;現在則精簡業務,隻銷售花束盆栽,或替老主顧家中的庭園做修剪維護。除此之外,還利用部分店麵來經營格調高雅的咖啡店。被花丼與陽光包圍的千草咖啡屋,是最受市街居民喜愛的人氣商店。
戰後,有些店鋪是在幾乎隻剩骨架的狀態下重建的,因此具有東西合璧的懷舊氛圍,天井挑高的木造洋樓,是依明治時代建築的與工法修複的。風早車站前的這一帶商店街,本來就有許多別具曆史風貌的建築,雖然有一部分因為再開發而改建為高樓大廈或飯店,但舊時市街的麵貌也借由居民而珍重地被保存下來。因此有好幾棟建築像千草苑一般,在後代子孫手上恢複了往昔樣貌。
在很久以前,大約是在戰敗投降的八月,一起因空襲引發的火災,讓原本包圍著千草苑盛開美麗的木香花和玫瑰,以及庭院中的桂花而焚燒起來,據說當時四處躲避大火的市民中,有人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那時,仿佛為了保護這棟洋樓不受大火侵襲,玫瑰擺動著枝葉與花朵,桂花伸長了枝條,如同展開的翅膀般將建築團團圍住。讓居住在木造洋樓的家族——來不及躲避的家族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
即便市民們目睹到那日仿佛魔法般的奇跡,也沒有誤以為是大火而產生不可思議的幻覺。因為自古以來,風早市就有許多魔法般的故事與傳說。而且很久之前就有謠傳,住在洋樓的花開家族與一般人不同,讓人害怕。
這個家族的人會魔法,祖先都有仙人或妖怪的血緣,才會讓人敬畏。被大家稱作千草苑的建築,也就是這奇特家族的居所。
但這也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已是平成時代。
燒毀的痕跡已蕩然無存,戰後複興且繁榮的市街上,花開家族至今還住在這棟修複好的洋樓裏,也還經營著花店。據說,在大火那日保護宅邸不受侵襲的玫瑰與桂花,也都從僅存的根部複活,一直都圍繞著花店的牆壁,或矗立於庭院中,像光芒或星星般綻放花朵,發出香氣。
且說千草苑的晴朗早晨。
那是個桂花香襲人、秋日玫瑰也不甘示弱地綻放濃鬱香氣的清晨。
在店鋪的後方,洋樓一樓的餐廳,是間被綠意盎然的中庭與玻璃溫室包圍、擁有一小片花田的客廳。此時有少女的聲音響起。
「等等,阿桂,你又把菠菜留下來了!」
在水手服上係著圍裙的少女,是這個家族的次女、高中生莉蘿子。有著一頭褐色蓬鬆頭發的她,微噘著淡粉色的嘴唇,為了平視弟弟,她掀起百褶裙,刷的一聲跪到坐墊上,瞪著他說:「這可是用很貴的奶油炒的耶!你不吃菠菜,我才上網查了好多資訊,最後終於找到這個很貴但聽說不錯的可爾必思牌奶油的。」
「因為……因為……」
還是小學生的弟弟名叫桂,是家裏的老麼。他已經高年級了,是有點稚嫩、纖瘦且溫和的少年。低垂的雙眼前,盛滿奶油炒菠菜的盤子中,留有荷包蛋與香腸被吃掉的痕跡。這些都吃得一幹二淨了,但冷掉的菠菜,跟剛上桌時一樣原封不動。
少年的頭更低了,柔軟的褐色頭發隨著擺動。明亮的雙眼噙著淚。
「因為……」
放在走廊上、綠色植物旁的舊收音機,絲毫不理會這緊張的氣氛,正傳來由地方FM電台「FM風早」的晨間節目所播放的老流行歌。
在收音機旁,生長在漂亮大花盆裏的鐵線蕨與腎蕨的綠葉,在晨風下隨風飄動。
「沒有什麼『因為』。你為什麼不喜歡菠菜?難道說菠菜是你的仇人?」
「因為……很恐怖啊!」
「哪裏恐怖?菠菜很恐怖嗎?」
「因為,味道像血啊。」
「血?菠菜怎麼會有血的味道……」
話說到一半,莉蘿子想到,莫非是鐵質的味道像血?
「那是營養成分的味道,不會恐怖啦。何況菠菜又不會流血,也不會作祟。你說像血一樣的味道,其實沒什麼的啦,對吧?」
「可是,很恐怖,也很惡心耶。」
那時,就好像算準了時間似的,收音機傳出恐怖的怪音。聲音清澈悅耳的播音員像歌唱般地說:「……我想在這裏向大家預告今天的節目。傍晚四點播出的,是大家都很熟悉的節目『黃昏時的花束』,在星期四的今天,將從站前中央商店街的播音室為大家廣播。今天的主題是『有點不可思議的事』。我們正在向各位聽眾朋友募集不可思議的事件。請大家利用您所喜歡的方式,電子郵件、傳真,或是Twitter,提供給我們。」
這是多年來很受歡迎的主持人野野原櫻子的聲音。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早上七點到九點,她主持的節目「晨間之翼」,總是伴隨著音樂,播報新聞、路況以及各種訊息。
花開家的人很喜歡聽廣播,就像呼吸需要氧氣般,一整天都開著收音機。所以在早上,這個節目經常成為家中的背景音樂。櫻子小姐的聲音陸續傳出。
「『有點不可思議的事』有點像大家遇見的小奇跡,或是帶點魔法的事件,讓大家感到奇妙。節目製作方很希望能聽到這種故事呢。這是節目主持人茉莉亞的提案。我也很期待。我很喜歡聽這種故事唷。還有,茉莉亞說,恐怖的故事也很受歡迎。」
收音機傳來嗬嗬笑聲,節目進入廣告。
「『有點不可思議的事』?怎麼又做這種主題?」
仔細聽了廣播內容的莉蘿子如此嘀咕後,頭馬上轉向弟弟。
「你別說一些歪理,趕快吃啦。上學會遲到。真是的,人家難得在忙碌的早晨用滿滿的愛心做好早餐,你卻……」
麵對仿佛快要拍打飯桌作勢逼問的姐姐,桂神色畏怯地後退。
此時,這一家的長女,比莉蘿子大十歲的茉莉亞微笑著掀開珠簾,靜靜地從廚房走出來。手上的盤子裏有用小叉子插著的可愛肉丸子,上麵淋著淺綠色醬汁。
莉蘿子想,啊,原來姐姐剛才在旁邊的瓦斯爐忙碌製作的就是這個呀!茉莉亞經常是這家人中最早起床的,而今天起得更早,她在廚房裏開心做料理時,被莉蘿子瞄到。
「那是什麼?好像很好吃……啊,姐!」
「什麼事?」
「今天節目的主題,怎麼是『有點不可思議的事』?」
「哦?有什麼奇怪嗎?」
「也不是奇怪,但在現代不是有點不科學嗎?」
傍晚的節目主持人就是這位歪著頭輕笑的茉莉亞。
茉莉亞走過來時,廚房同時也飄來塞風壺剛煮好的淡淡咖啡香。茉莉亞遺傳到手巧的爺爺以及母親的才華,煮得一手好咖啡。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千草咖啡屋的經營者。
「小莉,你可別說沒有夢想的事!」茉莉亞語氣溫和的說。她看了一眼在餐盤前的弟弟,一副「夠了」的模樣,「欸,小莉,不用勉強阿桂吃他討厭的東西吧。他不想吃也沒辦法呀,每個人都有一些他無論如何不想吃的東西。」
「可是,姐,你看他,都已經五年級了,還這麼瘦小!一定是營養不夠,應該要糾正他的挑食啊!」
「雖然這麼說,你小時候也有一段時間不吃青菜的喲。」
「嘿,才沒那回事哩!」
「我還記得媽媽問你怎麼不吃花椰菜的時候,你回答『因為形狀還活生生的,我不想吃』。」
「……」
茉莉亞向弟弟展露美麗的微笑,雪白且溫柔的手將盤子放在飯桌上。「我喜歡吃奶油炒菠菜,給我吃吧。哦,還有,我們來做個交換吧,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麼事?」
「我今天傍晚有廣播節目,所以先提早做好晚餐的菜,就是這個肉丸子,你可以幫我試吃一下味道嗎?我覺得鹽好像放太多了。」
在千草苑寬敞的店內,也設有「FM風早」的播音室。從本年春季開始,每個星期四在千草苑的播音室播放傍晚的點播節目,主持人就是茉莉亞。
茉莉亞聲音優美,曾在高中時代參加全國廣播大賽得到冠軍,而且姿色出眾,溝通能力強,從那時候起就在地方電台以及其他地方工讀。大家盛傳她畢業後將到東京擔任電台總台的主持人,或是當女演員,但她卻留在家裏,在咖啡店學習了幾年後,開始經營咖啡館。
去年冬天,千草苑裏開設了廣播室,她被邀請上節目擔任主持,本來說好隻有這一次,卻變成兩次、三次。在連續幾次上節目後,變成每周主持一次的節目主持人了。「FM風早」希望茉莉亞能增加上節目的次數,甚至還想聘請她為約聘人員,繼而將來轉為正職,但茉莉亞以再更忙碌的話就無法兼顧家中事務為由婉拒了。
縮著身體的桂,一下子露出燦爛的笑容,往茉莉亞遞過來的盤子裏看。
「桂,好美。而且很香。」
「前幾天電台的料理時間不是介紹了『一級棒的法式肉丸子』嗎?我也想做做看。醬汁以鮮奶油風味的綠豌豆和薄荷為主,帶點微甜,我覺得做得還不錯。隻是對肉丸子本身的調味沒自信。」
桂對歪著頭歎氣的姐姐說:「怎麼會,一定很好吃的。」他點頭,大口將淋有淡綠色醬汁的肉丸子放進嘴裏。
「嘿,果然好吃。大姐的料理真有一套。一點兒也不會鹹。」
「真的?」
「是啊。」
「太好了!」
茉莉亞合起雙手微笑的表情很優美。莉蘿子對弟弟急轉彎的態度,起初覺得惡心,後來則露出苦笑。
「好像很好吃。也給我吃一個。」
她伸出手來時,茉莉亞卻說:「啊,不行!」用她白皙的手啪地一聲打了莉蘿子的手背。
「為什麼?」
「因為數量有點少。」
莉蘿子跟在迅速拿起盤子朝廚房走的姐姐身後。
「有什麼關係呀,也不過才一個……」
兩個人嘩啦啦撥開珠簾,進入鋪有木頭地板的老廚房裏。茉莉亞將盤子放到旁邊有棵巴西鐵樹與橡膠樹盆栽的餐桌上,一邊迅速包上保鮮膜,一邊回頭看,小聲地說:「這是專門為弟弟特製的,菠菜加強版肉丸子呢!」
「什麼?噢,怪不得醬汁顏色才會是難以形容的綠色啊?」
似乎是摻了菠菜的醬汁。
「沒錯。因薄荷的香味而分辨不出來了。不隻是醬汁,肉丸子裏也加入很多用食物調理機打成泥的菠菜。足足有一把。而肉丸子也被肝臓與奶油的香味掩蓋了,變得分辨不出來。啊,我用了冰箱的可爾必思脾奶油。雖然是很好的奶油,不過以後可不能再買那麼貴的東西喲,會破產的!」
「好啦。」莉蘿子一邊回答,一邊大口吃著不知何時拿到手的一顆肉丸子,說:「真好吃。」
「小莉你真沒規矩!」
茉莉亞將盤子放進冰箱,漂亮的眉頭皺起。
「哦,我可是好心幫你試吃呢。我覺得醎淡還可以啊。」
「那當然羅。那可是本大師做的料理呢!」
「咦?你剛才不是說沒自信的嗎?」
「那是騙你們的。」茉莉亞莞爾一笑。「阿桂心地善良,這麼說的話,他就會吃了吧?說謙有時也是權宜之計。善意的謊言嘛。為了讓我們可愛的老麼吃下營養豐富的菠菜,心存愛心稍微說個小謊也沒關係的,是吧?」
「什麼『是吧』?」
「你的方法其實很不錯,隻不過那種方式太直接。但也因此變得讓他願意吃肉丸子了,你幫了一個大忙。」茉莉亞眯起眼睛笑。
莉蘿子稍微往後退了一點。
「姐,你有時候真可怕呢。」
「是嗎?」
姐姐的笑容與畫作一樣既溫柔又完美。一想到市街的人私下稱呼身兼花店店花、咖啡店經營者,有時還是電台主持人的姐姐為天使或女神,甚至說她是聖母瑪利亞,就覺得,唉,其實他們什麼也沒搞清楚。
姐姐的笑容的確很美,莉蘿子也很喜歡姐姐,可是天使應該不會說「說謊有時是權宜之計」,或是「善意的謊言」這種話吧?
她忽然想起來了。與姐姐高雅的容貌及溫柔微笑毫不協調的,是姐姐喜歡看神怪小說與恐怖電影。今天的廣播主題也是,說要募集「有點不可思議的事」,其實說不定隻是想搜集市街裏的恐怖故事,好讓自己開心的介紹而已。
「姐。」
「什麼事?」
「我想阿桂也差不多慢慢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了吧。」
自己對姐姐性格的高深莫測,有時也會嚇一跳,而單純、愛作夢的弟弟,恐怕無法想像姐姐的本性吧。
「男生就是那副模樣。」
「是嗎?」
「嗯,不管到幾歲都一樣呢。」
莉蘿子覺得在姐姐清爽的笑容裏,好像看到活在異世界的生物,輕輕歎了一口氣。姐姐從小就沒有要成為男生的偶像、女王,但最後還是受到大家的崇拜,該怎麼說呢……
茉莉亞突然低聲說:「小莉,蔬菜,真的很可怕呢。因為我們是『這個家的人』啊。」
她的表情依然笑笑的。晶瑩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
「無論如何,在吃蔬菜的時候,有時會想東想西的吧?尤其是小時候,一定會這樣。」
呃,是嗎?莉蘿子含糊地回應。
「因為他呀,比起你和我,心思更纖細、溫和。」
「嗯,是啊,是沒錯。」
洋溢陽光的廚房裏,被植物包圍著。在這個家,店鋪也好、環繞著屋子的院子也罷,都布滿了植物。廚房裏除了巴西鐵樹與橡膠樹外,還有龜背芋的盆栽,以及種滿五顏六色花朵的花槽,此外,架子上、地板上到處擺放有黃金葛或吊蘭,或是很可愛的觀葉植物。
這個家,猶如被綠色波浪所覆蓋,被包裹在其手掌中,體貼地守護著。
「……姐,那個。」
「什麼?」
「我啊,時常覺得比不上你。」
「謝謝你。真高興啊。」
「不是因為你比我大十歲的關係。」
「年紀就甭提了!」
茉莉亞臉上笑著,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踏著吱嘎作響的地板走到屋子最裏麵。
「爸,已經七點半了喔!」
在那裏有通往樓上的階梯。從上麵傳來長長一聲「好」。
「已經這麼晚了啊?謝謝。」
茉莉亞、莉蘿子與桂的父親草太郎,脅著腰,踩著吱嘎作響且狹窄的樓梯下來。二樓的穿廊與店鋪的二樓相連接。那裏有一間寬敞如大廳的房間。連接一樓與二樓的樓梯有兩個:在店鋪中央的豪華螺旋階梯,以及給家人專用的小樓梯。小樓梯對高大的草太郎來說,顯得有點不方便。
草太郎放下卷起的白襯衫袖子,露出偶爾會被說很像電影明星的優雅微笑,將時髦的圓框眼鏡重新戴好,和孩子們道早安,然後說:「天文望遠鏡的架設進行得很順利。再不趕快不行,已經是秋季的流星群季節了。」
在二樓鋪榻榻米的寬敞房間裏,有父親因興趣而架設的天文望遠鏡或顯微鏡,還擺放著化石,以及一些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結晶,與很多書並置。這些是草太郎從小就一點一滴收集起來的寶貝;現在則給街內的小朋友們舉辦天文觀測營或學習營的時候使用。二樓有洋樓裏最大的房間,裏頭有張很大的桌子。街上的小朋友們常會在這裏玩耍,偶爾也會發生扭打。不過通常還沒發展到打架,就會被莉蘿子或誰用拳頭敲頭來嚇阻。
草太郎是私立植物園「風早植物園」的宣傳部長。是個理科極強且知識豐富的父親。擁有植物學的博士學位。在研究所將畢業時,遇見了最愛的人,很早就與她結婚,孩子的年紀較長。他外型、個性都很年輕,和家人走在路上時,甚至會有人以為他們是兄弟姐妹呢。
「對了,茉莉亞,你替我向『FM風早』的櫻子小姐問好。下下個周末,她要來植物園采訪。就是星期天點播節目當中的『Ustream』的單元,要談秋天的植物。
我在想,主要介紹在秋天開花的玫瑰,再加上番紅花或園藝用番紅花,以及波斯菊這些。這幾種花今年似乎都會盛開。」
「啊,現場直播的時間?」
這幾年,廣播節目在網路上同時直播影像的方式,也盛行起來。野野原櫻子小姐是位一流的節目總監,也是一流的節目製作人。原本是當紅主播,最近也兼任主持人。有可能是隨著年齡增長而成了重要台柱,但據說也有可能是因為近幾年,不管何處的地方廣播公司都難以經營,員工數量減少,因此一人身兼數職。
櫻子小姐本來就是千草咖啡屋的常客,莉蘿子或花開家的人對她都頗有好感。特別是莉蘿子,從小就是她的粉絲,也會寄電郵到她的廣播節目點播,知道她因工作關係要來家裏而感到非常高興。她既聰慧美麗又溫柔,但有點古怪,偶爾會講一些目睹幽靈的事給大家聽。
草太郎用手摸摸下巴,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我的英俊美貌又要轉播到全世界了。如果粉絲又增加了的話,你們在天國的媽媽會不會吃醋呢?」
「嗯……那個嘛,」莉蘿子哈哈笑了,「如果『Ustream』隻播放你的外表的話那也許沒問題,因為爸談到植物的時候,的確是很棒的男人。不過也僅限於此。」
「沒錯,」茉莉亞也笑了,「因為是網路或廣播,老人臭就不會播出來了。」
「咦?」
「咦?」
莉蘿子與草太郎同時回過頭看,覺得自己聽到了可怕的發言,而茉莉亞僅僅站在那裏,臉上展露與平常一樣天使般的微笑,兩人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草太郎從櫥櫃裏取出自己的咖啡杯,倒進剛泡好冒著熱氣的咖啡。莉蘿子將自己的杯子也伸過去,草太郎順便幫她倒了。
他麵帶笑容說:「偶爾讓她吃個醋也好。這麼一來說不定她就會從天上回來。」鏡片後那道溫柔的眼神朝佛堂看了一會兒。那個可以眺望廣闊中庭與農園的房間裏,有個擺滿花的佛龕。佛翁內放著已離世十年、媽媽優音笑容滿麵的照片。媽媽身體原本就虛弱,在某年秋天罹患了微不足道的感冒,久病不愈而過世了。花開家的小孩都聽爸爸說過,媽媽是人們口中「難養的嬰兒」,但仍長大成人。爸爸為了給家庭遭逢變故、一直孤苦活著卻溫柔的媽媽有更長、幸福的回憶與記憶,所以才急著結婚。
但媽媽還是早逝了。她在臨終前,曾說了非常多遍自己生下了最喜愛的三個孩子,自己的雙手不知擁抱過家人多少次,這些都讓她感到很幸福。然後,才離開人世。
媽媽病逝的時候,莉蘿子才五歲,還在讀幼稚園。但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媽媽躺臥在白色被子裏的模樣。
那時也是秋天。十月下午,即使隔著玻璃,也能看到陰沉的銀色天空,雲縫偶爾射下光線。莉蘿子剛從幼稚園回來,一直到坐在房間裏才發現肩上還背著四方形書包。是的,記憶中,那天她以為一回到家媽媽已經死了,因此一下娃娃車,便匆忙不安地往房間裏跑。
不過,媽媽還有意識。她從被子裏緩緩起身,張開雙手迎接自己。有一絲輕柔的淡淡玫瑰花香。那是Ombre
rose香水。媽媽身上經常有的香味。
媽媽抱著坐在枕邊嚎啕大哭的自己,不斷地撫摸著自己的頭發,那雙溫柔的手的觸感,與在耳邊輕聲細語的聲音,到現在她依然記得。
還有,那天下午中庭射入的光線,以及媽媽明朗的笑容就閃耀在模糊的淚眼中。
「小莉,你要記住,媽媽是很幸福的喔。我可不是抱著不幸、悲哀地死去。我有很幸福也很棒的人生,我是這樣覺得的。所以,你不要覺得媽媽可憐。我不希望你為我傷心難過。」
這些話對莉蘿子還太艱深,不過媽媽想說的已傳達到,所以莉蘿子邊哭邊點了好幾次頭。
媽媽緊緊將莉蘿子抱在懷裏,愉快地說:「因為媽媽有了爸爸與你們,所以感到很幸福,已經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媽媽已經不需要別的了。」
媽媽有點像唱歌似的輕聲笑著。但從因發燒而滾燙的胸口傳來的心思,卻與她口中所說的完全不一樣,既悲傷又寂寞。莉蘿子知道,媽媽心如刀割,因為緊抱她的手雖然強而有力、笑容雖然明亮,眼裏卻流著淚。
媽媽搖頭甩著長發,仰起頭,試圖止住眼淚,看著莉蘿子說:「你要答應我,不能為我傷心。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哭。隻要你笑了,那我……在天上也一定會永遠幸福的。」
莉蘿子點點頭。
「我知道了。約定羅。不會再哭了。」她握起拳頭擦去淚水。
就這樣,她笑了,雖然笑容有點僵硬,但她努力忍住不哭。
因為自己最喜歡的媽媽在笑。所以自己也必須要笑。
「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
媽媽流下大顆淚珠,但始終還是笑著。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回頭望向院子。
「啊,下雨了。」
那年秋天,是個寒冷的秋季。才十月初,仿佛就快下雪。
「……希望至少能夠活到聖誕節啊。」媽媽自言自語的說,低下頭擦拭眼角,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就那樣看著玻璃外的院子。
視線所及之處,是媽媽為了冬天而打造的岩石花園,聖誕節那時應該能夠順利完成。媽媽不但慎重地挑選了花卉的種子、花苗與球根來栽種花壇,還特別接受莉蘿子爺爺木太郎的指導。木太郎不僅是一流的造園師,年輕時還是著名的植物采集家。
媽媽很喜歡聖誕玫瑰,尤其喜歡原生種的白花(學名Helleborus
niger)。這座岩石花園就是以美麗的白色聖誕玫瑰為中心,以盛開期能夠呈現最美麗的樣貌而構思的。秋天時,花苞都還未開,隻有綠葉蓬勃生長著。
「岩石花園到聖誕季節應該會變得很漂亮吧,可是……我本來計劃在今年蓋好,兩三年後,陸續擴建的……」
聽媽媽的聲音略微顏抖著,就知道她是麵帶笑容地在自言自語。
抬起細瘦手臂的媽媽,好像在擦拭臉頰旁的淚水。
媽媽用勉強笑著的聲音說:「小莉,如果媽媽也像你爺爺、爸爸,像茉莉亞或你一樣,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就好了。那麼,我就可以拜托院子裏的花草樹木照顧你們,守護你們。為什麼隻有我生為普通人呢?我這麼喜歡花,這麼喜歡你們,為什麼卻隻有我是普通人呢?」
在她背後,可以看見院子的玻璃窗外,正下著銀色的雨,漸漸濡濕了院子內的花與樹。
秋天的院子裏,有一株桂花,開滿了金黃色的花。是這個家中最老的、得抬頭仰望的大樹。雨靜靜地、徐徐地,逐漸淋濕了她的花、她的綠葉。那是一幅非常美麗,卻很悲寂的情景。
臥病數日後,媽媽好像已有預感似的,一直說想要留在家裏,不想離開,果然在當天晚上病情惡化,媽媽因情況緊急被送去醫院,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了。
莉蘿子一邊喝著熱咖啡,一邊想著小時候的事。與媽媽一起生活隻有將近六年的時間,所以對媽媽的回憶並不多。但在這古老房子的各處,都還能感受到媽媽站著的模樣、笑聲,或是料理時揮動菜箸的動作。即使是咖啡的味道,都會讓人突然想念起媽媽。
媽媽照著爺爺木太郎傳授的方法,泡得一手好咖啡。當爺爺、爸爸、媽媽,以及已經是高中生的姐姐津津有味地喝著咖啡時,還隻是幼稚園的莉蘿子羨慕得要命。覺得咖啡看起來非常好喝,隻有她被排除在外。
年幼的莉蘿子很愛哭。孤單時哭,害怕時哭,想要東西時也哭。
麵對哭著想喝咖啡的莉羅子,媽媽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於是煮了一杯加入很多很多牛奶的咖啡歐蕾給她。甜甜的牛奶在鍋中沸騰,接著倒進小馬克杯裏,加入僅僅數滴如同魔法似的咖啡。
「好了,這杯是你的咖啡。」
那天,廚房光線柔和。媽媽遞來的那杯咖啡,與平常喝的牛奶幾乎沒有兩樣,但,那杯滴進了香氣芬芳的咖啡,是最喜歡的媽媽特別為自己做的。
在那次以後,不知請媽媽煮了多少次那種咖啡歐蕾,自己也不知喝了多少次。
現在莉蘿子自己會煮咖啡歐蕾了。每當深夜因讀書而疲累,或是有心事的夜晚,也會獨自一人在熄了燈的昏暗廚房裏煮咖啡。邊煮邊心想,記憶中媽媽煮的咖啡歐蕾,自己永遠煮不出那味道;而自己是否也重現了那日在陽光下喝的咖啡歐蕾。
岩石花園已建好十年了,今年白花的聖誕玫瑰也會開花吧。像天使的白色翅膀、如滑順且雪白的牛奶般溫柔的花朵,在母親去世那年冬天第一次開花,其後年年增加,現在則像白雪般在院子的一角美麗盛開。
莉蘿子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鍾。
「哎呀!都超過八點了耶!」
「糟了!」
「啊,怎麼辦?」
三人慌忙離開廚房。草太郎去書房拿公事包。茉莉亞為準備開店而走去咖啡店。莉蘿子則跑到弟弟的房間。
「阿桂,要遲到了!」
弟弟正倚著飯桌,一臉幸福的看書。弟弟從小就很愛看書,隻要有時間,一定會翻開故事書看。書包經常裝著自己的書或從圖書館借的書。對瘦小而纖細的他似乎很重的書包,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重,背的時候雖然發出很大的吆喝聲,卻似乎樂在其中。
「時間,你仔細看一下時間!」
「哇!」
被莉蘿子的緊張聲音嚇到,桂慌張地站起,才寶貝地將書本闔上,小心翼翼的收進書包裏。
聽說媽媽在結婚前是在兒童圖書館當館員的。在家中,四處都有書。家人認為桂喜歡看書應該是遺傳自媽媽吧。的確,三個孩子中,老麼的桂最像媽媽。但令人擔心的是,身材瘦小、不夠強壯也很像媽媽。桂溫柔敦厚的笑容很受鄰居好評,就連小孩或貓狗都因為他的笑容而願意敞開心懷,並親近他。莉蘿子也喜歡弟弟的笑容。和被爸爸儲存在電腦裏、媽媽笑著的照片一樣溫柔。
莉蘿子脫下圍裙,迅速跑進自己房間,抱著書包回到客廳。
「我用腳踏車載你去。」
「咦?啊,但是……」
「別客氣啦。我也是發呆,忘了注意時間。」
「我不是拒絕啦,隻是一台腳踏車載兩個人違反交通規則,呃,我覺得不好。」
「……」莉蘿子突然低下頭嘀咕,「我也不是喜歡才這樣做的啊!」
「呃,那就,還是算了吧……」
「人哪,有時候也必須違反規則的。」
「耶?」
「我們走吧!」
「呃,姐,還有,你騎腳踏車很恐怖……」
「才不恐怖哩。」
莉蘿子一說完,就將手放在桂的書包上。
「我是你的姐姐,有認真栽培你的責任。不是因為我答應過媽媽,而是對媽媽誇下海口卻沒做到會對不起媽媽……」
「……」
她拿著弟弟的書包,並拖著弟弟一起走向玄關。莉蘿子用響亮的聲音對著與店鋪相連的長廊大喊:「姐,我們要出門羅!」
「知道了!」
如唱歌一般的回答與喀噠喀噠移動桌椅的聲音一起傳來。
她又朝書房窗戶說:「爸,我們出去羅!」
「路上小心喔!」草太郎微開房門回應道。他好像正要將平板電腦塞進大皮包裏,還一邊斜瞄著液晶熒幕上的早報。
莉蘿子半強迫地拉著弟弟,走到玄關門外。霎時間灑落的秋日陽光與中庭的桂花芳香籠罩了她。
秋風輕拂她的褐色頭發與水手服短裙。
「阿桂,你在這邊等一下。」
她讓弟弟在玄關前等候,踏著鋪放整齊的石板,繞到放置腳踏車的屋後。她看到爺爺與平常一樣在田裏幹活。穿著瀟灑帥氣的菱格紋毛衣,外麵套著工作圍裙的爺爺,發現到莉蘿子時,對她說了早安。
「爺爺,早安。」
木太郎與草太郎是對很不相像的父子。與身材高大的草太郎相比,爺爺個子既小,又駝背,可能是行動敏捷吧,總覺得有點像忍者或猴子。不過仔細看時,頑皮的表情或偶然一瞬間的高雅笑容,尤其是手巧這方麵,確實是父子。
莉蘿子微微一笑。
那件毛線衣應該是已不在人世的奶奶早年送給爺爺的。爺爺一直都很小心翼翼的穿著與保養那件毛衣。始終珍重思念已離世的妻子,在這點,父子兩人也很像。
「小莉,你怎麼了?今天早上很晚呢!」
「因為悠哉過度了。我要騎腳踏車去。」
「哦,昨天晚上我擦過了。」
「謝了。」
腳踏車靠在田邊的車庫旁,放在被木通(一種植物,可做為中藥藥材)與野木瓜藤蔓圍繞的屋頂底下。這是莉蘿子騎慣了的腳踏車,平常幫忙花店送花時會使用。
果然如爺爺所說,天藍色的腳踏車與把手、坐墊,都被擦拭得幹幹淨淨。她彈了一下車鈴,發出好聽的鈴鐺聲。
爺爺向她說:「唄子姨婆剛剛寄電子郵件來,突然說她今天要回國。你放學回來的時候,可不可以幫我去紫陽花堂買和菓子?」
「好啊。買什麼好?」
「交給你決定。」
莉蘿子腦中浮現的是住在附近大宅院裏,知性又美麗的姨婆。她的職業是散文作家。雖然年華已逝但風韻依舊,塗上粉橘色口紅的唇,笑得很頑皮。嗯,自己還滿有自信可挑選她愛吃的和菓子,因為她疼愛莉蘿子姐弟們如同自己的小孩。像旅人一般經常在全世界飛來飛去的她,應當是隔了很久才又回來日本,所以一定要為她挑選格外美麗又雅致的和菓子。
莉蘿子一邊胡思亂想著,在這個季節,店內櫃裏可能有哪些和菓子,一邊推著腳踏車開始跑,再輕輕蹬一下地麵,踩動踏板。
中庭的一株桂花開著像星星一般的金黃色花朵,散發出香氣。莉蘿子從旁邊經過,有好幾蕊小花沾上了她的發,以及製服肩上。
她稍稍回頭看了一下桂花,說道:「我要出門了。」據說從祖輩以來,世代生長於此、一直守護著這個家族的就是這棵樹。在莉蘿子年幼喪母後,第一次獨自上幼稚園時,它也靜悄悄地在這裏落下花朵,散發花香,仿佛在鼓勵忍耐著不哭的莉蘿子。
她回到玄關,讓弟弟坐上後座,飛快騎著腳踏車。穿過玫瑰拱門,往充滿明亮朝陽的站前商店街騎去。
「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了啊。長大了呢……」
木太郎在桂花旁低聲自語。他朝風馳電掣騎著腳踏車遠去的孫兒孫女方向望去,年老的大樹如同讚成他所說的一般,撲簌簌紛紛落下耀眼的小花。
晨間的商店街,開始準備營業的人們迅速快活的工作著。莉蘿子姐弟是這街上長大的小孩,與這裏的人都很熟識,就像是家人一樣。尤其對很早就失去媽媽的莉蘿子與桂來說,商店街住著許多像媽媽與奶奶般親切的長輩。
天藍色腳踏車朝鋪著紅磚的緩下坡路往下騎,四處傳來「小心上學喔」的叮嚀聲。
也有人問:「今天比較晚呢,沒關係嗎?」
莉蘿子一路笑著,然後輕快地奔馳而過。
也有人說:「喂,不能兩人共騎!」
這時候她則應道:「對不起。就隻今天,請放過我吧!」接著快速騎過。
之後,她吐了吐舌頭,心想糟糕,剛才的聲音大概是和菓子糕餅店伯伯。等一下去買和菓子時一定會挨罵,她想到這裏,輕輕歎了口氣。
弟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聲音,儼然像塊因熱而變得暖和的石頭。手牢牢抱住姐姐的腰,臉緊緊貼著姐姐的背,看樣子就知道是在害怕。
「真是的!」莉蘿子嘀咕起來。但還是像風一樣飛馳過陽光普照的老舊商店大街。而行道樹們看著莉蘿子與桂,仿佛正揮手對他們說:「路上要小心喔。」
「阿桂,你應該多加鍛鏈才好。」
「咦?鍛、鍛鏈?」
「心也要鍛鏈。但暫時先把運動神經方麵鍛鏈好。人家也說:有健全的身體,才有健全的心。應該要變得更強壯啊。」
「……不可能的,我身體這麼虛弱。」
弟弟的回答聲被風吹散了,聽不清楚。
「才沒有不可能的事哩!」莉蘿子在心裏嘀咕,我不也變堅強了嗎?她使勁咬緊牙關,他們已經騎到公車行經的大馬路了。
她心想,謹慎起見還是走後街好,轉而騎入巷道。商店街內側的馬路,與店鋪的後門並排著,與排列在大街上裝潢得體麵的正門不同,後巷就像是尋常的街道。這一帶的坡道,保持著舊時樣貌,路麵鋪著石板。古老的木板牆或灰泥牆,被常春藤攀爬纏繞,茂盛到小孩子看了會感到害怕。山藥或王瓜的藤蔓也悠悠地伸展,從古老、狹窄的坡道各處懸垂下來。
走過這條路,就可以通往桂就讀的小學操場圍籬。莉蘿子朝著路樹與校園樹叢之間的後門騎去。
出現在眼前的這所學校,也是莉蘿子的小學母校。她巧妙靈活的騎著腳踏車馳驅,經過狹窄的後街,從商店街內側,避開人們的耳目,往住宅區市街前進,內心正慶幸著「太好了,快到後門了」的那一刻——
「喂!花開,花開莉蘿子,還有你,桂!」
如洪鍾般響起的聲音讓莉蘿子吃了一驚,她停下腳踏車,桂從後座下來,姐弟倆提心吊膽的回頭。
在綠葉蔥蘢的樟樹樹蔭下,一名穿著運動套衫的老師,粗壯的手叉在腰際,發出低沉的聲音:「我看到嘍!」
像一尊木雕熊的這位老師,是五年三班的石田老師,也是桂的級任老師,在莉蘿子讀五、六年級時,也是他擔任班導。
石田老師跨著沉穩腳步慢慢走來,大眼瞪著莉蘿子,準備用拳頭敲她的頭。
「唉呀,反對暴力!」莉蘿子用兩手護著頭大叫。
老師說:「傻丫頭!」輕輕用食指彈一下她的額頭,「不可以雙載!」
桂在旁邊一直點頭表示讚成。
莉蘿子用手摸摸額頭,微微噘起嘴說:「我知道了。下次我會遵守規則。」
「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想沒有人的時候再做,對吧?」
「嘿。」
石田老師苦笑著隱道?「你啊,」然後用深切的、溫和的語氣說:「我是叫你不要做危險的事,不是叫你要守法。啊,當然守法也是很重要的,總之啊,」老師清了一下喉嚨,「你也該稍微替我想想,體諒必須用對小學生說話語氣來訓誡過往學生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