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世子點的臚魚來了,”長史郭景純喜道,忙起身開門。
“淮揚臚魚,天下至美,明日北上東都,不知又有幾日複能嚐此美味。今晚願與大家痛飲。”淮南王義孝用手拿刀叉準備為眾人分魚。
這份隻不過六兩重的一尾醬澆臚魚被放在一個青瓷圓盤裏,而圓盤和十餘套式樣別致的小碗及杯墊整齊地擺放在一個巨大的托盤,而托盤又被一個侍者用頭頂著送了進來。
隨著侍者的走進,我心底的寒氣也加重,這次危機的目標究竟是在座的哪一位呢?緊急關頭,我在大腦裏飛速思考,年幼時在青衣川,憑借著這份直覺我曾挫敗了幾起家臣針對我的陰謀,而今天顯然目標不是我。
侍者已經來到了淮南王麵前,單膝跪下,以左手托盤,右手擱在大腿上,等待淮南王義孝分魚。而四周眾人都在樂嗬嗬地看著全不知覺。
就在淮南王的刀筷即將落在臚魚身上時,形勢突變,“有刺客!“我話音剛起,京口鎮將白發公子蕭血裔最先動作,已經跨到前麵,右手一掌揮飛托盤,左手探下欲擒住下麵的侍者。
然而侍者已經自懷中抽刀,貓身竄入淮南王義孝的懷裏,疾如閃電,撞的淮南王倒飛出去,身旁的廣陵刺史蕭韶宗起身兩手欲抱住刺客,也隻落得撕掉刺客腰際和肩頭的兩塊布片。眨眼之間,包間內桌椅傾翻,杯盞飛濺,刺客和淮南王雙雙落地。身為廣陵大都督的淮南王義孝,從軍數十載,雖然年老但身手依然矯捷。刺客右手握刀已經刺入他的左胸三寸,卻被他左手握住手腕不能再前進一毫,而且也拔不出去。
“把刺客拿下!”淮南王世子驚喝道。然而我的直覺告訴我危機並沒有解除。世子話音未落,“砰!”的一聲,背後的格子窗碎裂,已經有預感的我一把將世子推開,同時身後冷颼颼的感覺清晰地越來越近,一尺,半尺,六寸————周圍的時間突然變的緩慢,多麼熟悉的感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同時緩慢下來,我可以看見刺客和淮南王之間怒目相嗔,可以感覺到世子驚怖的心情,可以看見蕭血裔怒喝著上前擒拿刺客,可以看見小石頭和阿歡回頭驚諤地看著我這邊,看著我的身後,慕容則是小嘴微張,悲慟欲絕的表情,而小花子表情複雜,短短的一瞬竟有著這麼多的內容,不過總的來說吃驚的程度占了絕大部分,看來這個小女子的確有著更複雜的背景。然隻有龍老大,隻有他的表情出乎我的意料。
他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地上的刺客和淮南王一眼,不錯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他居然連續作出了這麼兩個動作,眼中有吃驚,也有迷惘,更奇特的是居然還有一絲喜悅。而此刻就在他身邊的蕭血裔連怒喝時的閉上的眼睫毛都還沒有睜開。難道猛男也和我一樣察覺到了此刻自己的不同?難道這就是天命之子的不凡之處?難道這是他學了鴻烈八篇之後才具有的能力?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腦海裏飛速轉動,然而時間卻不容我立刻就得出答案,後麵的危險已經近的讓我必須采取行動了,希望我除了超越常人的觀察力和思考能力之外,我的動作也必須超越人類,否則今天就得和上次麵對馬賊時一樣,束手待斃,因為這回身邊可沒有段僧彌,隻有靠自己了。
我細微地向左動了動身子,不錯,結果令人滿意。這會兒我又察覺到了猛男投來的奇異的目光,看來他也要決定采取行動了,是先救我還是先救淮南王?我心中突然有了決定,以猛男不易察覺的速度微微側身,緊接著身形方定,一絲尖銳的痛楚就貫入體內,我悶哼了一聲,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帶飛了起來,我的右肩中箭了。好了,雖然襲擊才開始,但我已經可以躺在地上看著這出戲怎麼結束了。
龍猛男雖然比蕭血裔後發卻先至,對著刺客的脖頸處就是一掌切下。而刺客耳聞風聲,左手欲格,但卻被猛男就勢拿住手腕,動作極快,出乎刺客的意料,接著右手繼續照原部位切下,逼的刺客放開握刀的右手,一個側轉身,虛晃右手欲格,卻蜷身收腹一個窩心腿揣向猛男的胸膛,後者放開刺客的左手抬身閃過。幾個動作快若疾火,雙方已經知道彼此實力。既然知道不敵,刺客縱身上竄,想要遁走,可惜已經被蕭血裔趕到,一把握住腳踝,硬拉了下來。
從刺客襲擊淮南王到我中箭摔倒,再到猛男救駕,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快的讓人目不暇接,而在場的眾人,身為文官的別駕劉道憐和長史郭景純都還沒有從慌亂中反應過來,都督府司馬柳倚天反倒是唯一還能保持鎮靜的人,已經躲過傾翻的桌椅、亂飛的杯盞,跑到門邊,朝門外高呼“護駕!”想要呼喚外麵的侍衛。然而房外已經是一片刀光劍影,都是尋常裝扮的雙方,分不清敵我的正在混戰。
而房內,刺客此時才算和我們大家真正打了個照麵。身形雖然比不上猛男,但也是雄偉異常,容貌壯悍,剛才扮侍者時顯然刻意隱藏了。現場淮南王和我已經被扶至角落,慕容和小花子分別給我們將傷口處理和包紮,淮南王胸前的刀因為傷口較深且可能傷到心髒,所以暫時沒有拔出來,而小石頭和阿歡分別守衛在我們旁邊的兩個格子窗,嚴防再次出現偷襲,龍老大則一人守衛在門口防備其他刺客闖進來。中間場地留給了蕭血裔和刺客之間的搏鬥。
顯然雙方都是猛士,蕭血裔身為一方鎮將,年少即以才略和勇武出名,成為蕭季龍養子後更是屢建戰功,其身手雖不是出自蕭家等東南名門士族子弟從學的廣陵梅山,但也別樹一幟,拳法精湛,係出實戰。而對手雖身為刺客,卻明顯不同與一般刺客的狠、毒、險的特點,拳風凜冽,腿法如電。兩人似乎係出同門,彼此熟知底細,生死搏殺竟宛若同門對練,一時旗鼓相當。
“德威,義孝公與你素無冤仇,今日何以見刺?”蕭韶宗在一旁沉聲喝道。
“哈哈,素無冤仇?八年前方家何罪之有,七千餘口,一夜屠戮至盡!”搏殺之中的刺客聞言悲憤長笑。
方德威,前任京口鎮將,昔日東南名門士族方家的家臣,八年前方家因牽涉支持前任廣陵大都督平東將軍義信謀反,而蕭家家主蕭季龍和柳家因拒絕與義信合作而被迫攜私兵退守琅琊以拒叛軍。事後,方家雖是被脅迫,但也以同謀罪滿門抄斬,方德威死戰得脫,從此隱名埋姓,不知所終,而蕭家和柳家則得以幸免。兩年後蕭季龍又因擅自引兵西上獲罪賜死,東都下詔解除蕭家和柳家的兵權,嚴禁私蓄兵甲,武職僅保留京口之類的有名無實的鎮將之職,從此一直為平安朝所患的東南士族威脅才終於得以解除。
而作為蕭血裔的前任,方德威,少微賤,出身行伍,曾犯法當死,臨刑前指著遠處碉樓城垣,對當時監斬的方家家主說,“願就死於城垣下,希望得杯土薄酒覆之澆之。”方家家主哀而奇之,於是將他免死,納為家臣,以後驅弛效死,功至京口鎮將。
至此,方德威是欲逃無力,而蕭血裔也擒拿不住他,雙方陷入僵持階段。而房外麵刺客顯然占了上風,不時有刺客妄圖衝進來,但在我們英明神武的龍猛男麵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阿歡和小石頭,一個是深得慕容氏真傳,一個是超越人類的強悍魔族,由他們把守的窗戶自然也是滴水不漏。況且京口的鎮軍也會很快趕到,形勢對我們而言拖的越久越好。
然而,危機並未消除,就在大家剛鬆了一口氣時,二度危機又突然降臨。
“轟!”的一聲,房頂塌陷,一隻巨大的灰猿手持鐵縋揮舞而下,房間裏頓時彌漫了灰塵和碎物,迷朦中七八個身形矯捷的身影相繼墮入。“小心!”阿歡高喊道,他和小石頭立刻放棄了已經無用的窗口,迅速移到我們身邊。然而對方的目標顯然不是我,來者一落地就立刻圍攻守護著淮南王和世子的龍猛男。這次的刺客身手絕對要高出房外的那一批,而且訓練有素,尤其是那隻巨猿。名為巨猿,其實是人,不過在我們看來,他完全符合名為巨猿的一切生理特征。每一揮動,幾乎占了半個房間的空間,而且縋風所及,皆成齏粉,逼的蕭血裔和方德威也隻能閃到另一個角落裏繼續沒完的搏殺,再加上另外幾個手持利劍的刺客,龍猛男立刻處於下風,而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猛男自衛夠了,但還要保護其餘的人,即便再神武手無寸鐵的他也明顯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