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鎮

“喂,家屬過來確認!”

那個一臉凶惡的女醫師在走廊盡頭衝那男子吼的時候,錢米拉剛沉沉睡去,身體的疼痛減輕之後,她再也無法抵抗疲勞的侵襲,沒有麻醉藥,沒有安定,她香甜地睡去了。

那男子放輕腳步快速奔過去,那醫師將托盤裏一堆血肉模糊地東西遞到他眼前,用鑷子撥了撥,“呐,已經成型了,是個女嬰!以後注意點,她的身體短時間內不適宜劇烈運動!”那男子於是紅了臉,女醫師說“劇烈運動”四個字的時候別有用心地加重了語氣,怪異的眼神搞得他異常窘迫,卻又並與能反駁,隻能連聲應諾,轉頭看她,輕輕舒了口氣。

她是在異常強烈的饑餓感中醒來的,自己都不知道這一覺竟然睡了三天,一口氣吃完老婦送來的食物,抹抹嘴,覺得精神好極了,忍不住下床走了幾圈,小小的鄉鎮醫院並沒有什麼可看的地方,來回走了幾遍,就已經逛完了,她回到病床上,那老婦正在削梨,用一個小小的精致的托盤盛著遞過來,她暖暖地接過來大咬一口,心裏洋溢著平靜而美好的感覺,是這三個月以來第一次,完全不用偽裝,發自內心地感慨。

“呃……阿嬤,這裏……是什麼地方哦?”咬一口甜滋滋的梨,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關於這個地方,她有如此多的疑問,忽然想 起了什麼似的左右環顧——竟然沒有看到送她來的那男子。“阿……阿嬤,那個男的哪裏去了?”憑空指了指,生怕老婦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特意站起身來,將手比在高自己一頭的地方——那男人差不多這麼高。

“曉得啦……你先生已經走了。”老婦含糊不清來了這麼一句,她沒堤防,嘴裏來不及咽下去的梨“噗”一聲噴了一地。

“什麼?什麼東西?我先生?”她一連發了三個問句,將啃了一半的梨放回盤裏,一手叉腰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她噎著了。很久才緩過來,一臉鬱悶的表情,帶著試探的口吻再次將頭扭向那老婦,“你認識我先生?他來過?”當時她腦袋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伍卓睿,頗令人費解,當然,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可是她腦子仍然揮之不去那關於童養媳的猜想,雖然她這個年紀夠得上兩個童養媳了。

“就是你老公啦……他說還有事先走了,叫我把這個給你。”說著費勁在粗布上衣口袋裏一陣倒騰,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包來,就是她先前看到男子遞給老婦的那個,她頓悟,原來老婦誤將那男子當成她先生了。

事實上這種誤解也不是毫無道理的,她一個單身女人,挺著三個月大的肚子在異鄉流產了,身邊唯一的男人嗬護備至,別人自然聯想是她 丈夫了,真可惜,她原想,這種場合,本來該是由那個人為自己操心的,可是現在,她連他是否活著都不知道。

於是她決定不再做任何辯解與說明,小心翼翼拆開那紙包,一封表麵用絲帶捆住的信露了出來,旁邊用紅線串著她的珊瑚珠。

有點愕然地摸向自己懷裏,那確實是她的珊瑚珠,想必是在半途丟了,又被那男子撿了回來,她猛然抬頭問那老婦:“阿嬤,你剛說,這裏是什麼地方?”

“六月鎮。”老婦回答,唯一一次不帶含糊口音的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