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上海回來的那一天開始,程琦的宗教事業開始了。
她抱著孩子來到校長的辦公室,對校長說,校長,我要請一年的假。校長驚詫地問她,怎麼了?她說,我要救我的孩子。校長沉默了,他看了看對麵程琦懷裏的孩子,正歪著頭看他辦公桌前的台曆,運動有些遲鈍,他被說服了。校長說,你隻能拿基本工資,其它的都沒有了
她是永遠都不會請什麼保姆了。楊樹還在停職,也呆在家裏。現在,楊樹要做的是狀告醫院和小保姆小葉。告小保姆是程琦一定要做的,楊樹覺得人都找不到了,還告她幹什麼。程琦不行,她無法原諒這個沒良心的鄉下姑娘。現在,她對鄉下人真是恨之入骨。
她從來沒有這樣強大過。她說每一句話都仿佛一個炸彈,落地有聲,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力量。這是仇恨,是痛苦。
楊樹的公司就有律師。楊樹請他來打這場官司。
一周以後,楊樹把訴狀遞到區法院,當然隻是告醫院了。他們暫時放過了小葉。法院正式受理了這個案子。法官說,取證是一個非常艱難的工作,可能要到兩個月以後才能開庭。
他們能等。每天晚上睡覺,當程琦在換睡衣時,她就看到了自己腹前的刀口,再想想下麵還有刀口,她的憤怒迸發了。她想起住院前自己特意挑選了一套非常名貴的化妝品和一套塑身內衣,那是她兩個月的工資啊。她讓楊樹挑選了恰當的時間送給了那個婦產科主任楊金秀。她想起自己流了一夜的淚,哭喊了一夜,據楊樹說,整個樓裏麵當時都回蕩著她那殘痛的叫聲,甚至此後的好幾天,楊樹一閉上眼睛就能聽見程琦在哭喊。她受了多麼大的委屈啊。她想起自己的兒子本可能好好的,根本就不是他們酒後所致,但那個婦產科主任冷漠地看了看她的下身說,怎麼還是這樣?她當時聽到那個死婆娘無情的聲音時,簡直要瘋了。她想起那些護士匆匆地把孩子抱出去說是檢查,也不知道是抱到哪裏去了,而可憐的孩子一直哭到聲音嘶啞……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死婆娘。她越想越氣。一定要把那個死老婆娘送上法庭。
她還恨楊樹。他為什麼要選那家醫院?為什麼不讓她早些進行剖腹產?在那個護士去檢查時,他又在哪裏?他為什麼會在她生孩子時睡著了?為什麼在當時她要小葉到家裏來時他不堅決反對?他為什麼才掙那麼些錢?再往前說,他為什麼要在大學裏對她那麼好?他為什麼要為她死?他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個破地方來?他為什麼在酒後非要和她交歡?他為什麼不戴套子?……她對他充滿了厭惡,恨不得馬上就帶著孩子遠走高飛,遠離這個讓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家務活都歸楊樹,她是一點兒心思都沒有。她的心全都在靈靈身上。她每天都帶著孩子去市圖書館,去查報紙和雜誌,看看有哪些廣告和報道。她還在各種醫學書籍上查找治療的方法。她有時中午連家也不回,隻在外麵隨便吃一點。楊樹則在家裏一直要等到一點鍾才自己吃。她不管楊樹,楊樹說了好幾次,如果中午不回來,一定要給家裏打個電話,她就是不打。
街道上的電線杆和廁所裏總是貼著各種治療的廣告,據說,那些江湖郎中的一些偏方也是很管用的。程琦便背著靈靈大街小巷地走,一見廁所就進,不管是男廁還是女廁。有一陣子,程琦頭發也不梳,背著孩子走累了就隨便一坐,滿臉的疲憊,活像那些拾垃圾的。她按那些廣告上寫的電話去找那些江湖人士,每次把藥都買回來,可是卻不敢給靈靈吃。她總是無休止地給上海的陳教授打電話,問那些江湖術士的藥方對不對。陳教授說了多少次不要再相信那些東西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地會去試一試,又忍不住地要問陳教授。陳教授終於不耐煩地對她說,你若再相信那些東西,以後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電話還在打,可她也還是一直在收集那些江湖郎中的藥。一個月以後,她收集的藥幾乎都能開展覽了。
她還從一個按摩師那裏學會了如何給靈靈按摩的手法,每天早上、下午和晚上都要各進行兩個小時。而在早上,她總是要帶孩子去離家不遠處的一個小藥店的中醫師那裏針灸。她把孩子緊緊地抱著,讓醫生很快地給孩子紮針,然後她哄著孩子不要動。可是,孩子哪裏能安靜那麼久,不一會兒就會滾針。一周後,她看見兒子的身上到處都是針眼兒時,實在不忍心了。她自己開始按摩了,也不針灸了。
她有時也偷偷地把那些江湖術師的藥取少量給孩子吃,看有沒有奇效。孩子根本不願意吃,把小臉掙得紫紅,嘴裏卻把剛剛喂上的藥吐得幹幹淨淨,還把剛剛換上的衣服也弄髒了。她不甘心,又弄好了藥,對兒子說,來乖乖,把這些藥吃上後你就好了,來,乖乖。可是,兒子不管她這一套,一把把她手中的藥打翻了。她生氣了,又弄好了藥,將兒子用腿夾住,左手把他的鼻子抓住,右手等兒子張嘴要哭時將勺子放進了嘴裏,把舌頭壓住。藥終於在孩子呼吸時咽進去了,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有幾天把孩子的胃喂壞了,什麼都不吃,光是喝水。她心疼地看著兒子,把那些藥扔進了垃圾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