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說,我是愛你的,但我知道我這樣在上班的時候纏著你是不好的,對你的工作,還有對你的身體都是不好的。我會說服自己的,我會克製自己的。說真的,我就是跟你那樣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擺脫了所有痛苦與束縛的女人。隻有你寬容我,縱容我,使我第一次完全地放鬆了自己。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我從來沒有這樣大膽而放肆,也從來沒有這樣深刻,更是從來都沒有這樣忘我過。我在跟你的愛裏,真正地墮落了,但也真正地升華了。我第一次覺得跟你的性是如此地美妙,完美,第一次覺得性是如此地崇高,尤其你說連上帝都端坐在性的中央時,我所有的罪惡感都消除了。我對世人再也沒有了仇恨,對自己也不再痛恨,同情與憐憫。你給了我太多的生命。我原本想揮霍我的生命,是的,真的是揮霍,我的青春被我揮霍了,我的愛也被我揮霍了,我在一無所有的時候遇到了你,我原本是想與你調情調情而已,真的,這是我的內心話,請你一定要相信,可是,現在我不能自拔地愛上了你,愛上你的靈魂,愛上你的愛,我原本是罪惡的,可是你卻讓我得到了善,得到了愛。我是醜,可是,現在卻得到了美。親愛的,我原本對生命已經無望,已經做好了揮霍殆盡的準備,我對死亡早已向往已久,可是,我又不甘心,所以我找到了你,隻有你還對我有那麼一絲的愛,現在不同了,我能感覺到你是愛我的,真心真意地愛著我。這就足夠了。你的這些愛完全可以清洗我靈魂深處所有的罪惡,還剩餘了很多,我現在是一個貪婪的女人,就是因為你的愛。親愛的,說起死亡,我現在一點兒都不怕了,也沒有不甘心了,我覺得知足了。你給了我最後的生命,不,是全新的生命。剩下的歲月,我是為你活著的。
楊樹看到這些時,真的感動極了。他回道,你的這些話使我承受不起,我沒有給你什麼,隻有愛。
她回到,但愛是世界上最珍貴最豐富最富有的東西,是用之不盡的源泉,是生命的源泉。你拯救了我。
楊樹回道,親愛的,你也拯救了我。
下午的時候,楊樹再一次想起這些驚心動魄的事時,覺得恍若隔世。他沒有再跟美麗聯係。他想靜一靜。美麗也沒再跟他聯係。
連續一周,他們都極力地克製著自己。誰也沒主動地打過一個電話。
後來,還是楊樹忍不住了,他給美麗發了一個短信:這幾天你好嗎?
美麗立刻就回了過來,好,請看看我的郵件。
楊樹趕緊打開郵箱,發現美麗的新郵件。打開一看,是幾篇散文,更準確地說,是幾封情書。其中一封是這樣寫的:
這幾天來,我的靈魂寧靜極了。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感受。我閉上眼睛時,能感覺到我在向無限擴張,真的,我覺得自己忽然間被打開了,生命徹底地向大地鋪展了,宇宙有多大,我的想象力能到多遠,我的生命就能到那裏。這是一個女人從來都感受不到的極限,可我感受到了。我坐在五羊河畔,從早晨一直到黃昏,我看著緋紅的晚霞在天邊浮現的時候,感動極了。我聽到了很多的聲音,有鳥的聲音,有風聲,有河流的聲音,還有我心中湧起的感動的聲音。在這樣的時候,我隻是偶爾會想起你,更多的時候,我望著世界,就像望著你一樣。我知道,這是我真正地得到了愛,一種堅實的寬廣的善的愛。過去,我隻能聽到人的聲音和錢的聲音,還有我欲望與痛苦的聲音。現在,我終於回來了。我回到了大地上。這是一種奇妙的感受。我生於城市,長於城市,從未對大地有過這樣的親近感。這種親近感源自於你。正是因為我感到自己回到了大地上,才可能如此遼闊地去愛,這是真正的崇高,從大地上生長出來的崇高,並非人製造的崇高。
欲望在悄悄地後退,而愛在無聲地前進。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親愛的,假如我能在此生如此美好地活下去,我要感激你,感激生命,還要感激上帝。你知道嗎,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恩的念頭。過去我引以為傲的是我的漂亮,我用它來獲取一切。在這種獲取中,我對世界產生了絕望。我認為,人性是惡的,人性就是一種欲望。可是,你的愛改變了一切。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議了。有一種善自大地上生出,悄悄地順著我的雙腳向上生長,今天,我已經感覺到它升到了我的心裏,然後又到了我的頭腦裏,我知道明天它又會沉到我的心海裏,它將與我心海的海平麵彙合。
親愛的,我說了這麼多,我每天活著就是給你寫信,寫出我對這世界的感受,寫出我的愛,也讓我的罪惡順著我的筆汩汩地流出來吧。我不想寫什麼小說了,我就想寫這些。這是愛,我一天都不想中斷。
當楊樹在讀著這些信的時候,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變化。他來到辦公室裏,再也不去和同事們胡聊了。他的心裏滿滿蕩蕩,仿佛裝著一個巨大的東西。他想了很久,才知道那是愛,那是整個宇宙。他給美麗將這種感受也寫了。
大約是一個月左右,美麗說,親愛的,這幾天我又想要你,我又想不起你的樣子了,你為什麼不給我你的照片呢?我還想看到你的錄相。
楊樹也有些想。他說,我的樣子真的太難看了,與你的美麗形成了天然的區別。
美麗說,不,在我眼裏,你的一切都將是壯麗的。
楊樹隻好弄來照相機和攝相機,將他的各個側麵和手淫時的錄相發給美麗。美麗很快就打來電話,她說,親愛的,現在讓我們重新來一次好嗎?聽著,親愛的,你是我的男人,還是我的小孩,你的一切放縱都是我允許的,熱愛的。你就盡情地展現自己,放鬆自己。你把自己向外拚命地伸展,再伸展,把你的將軍,對,就叫將軍吧,盡情地向上,再向上。然後你光著身子在地上走幾圈,欣賞你自己吧。親愛的,你看,你要的不是女人的美,你的美是你身上的力,對,扔掉那所謂的優雅,扔掉你身上一切世人強加給你的道德和罪惡感,隻留下你一個人,一個原始的人,一個充滿了力的男人,你想象你站在荒原上,看到我這個赤身裸體的女人,一個愛著你更需要你占有的女人。親愛的,在愛麵前,一切虛偽都是障礙。我要的不僅僅是你的善,還要你的惡,對,要你靈魂深處的一切一切。請不要用貞潔來判斷我,而要用你的歡樂來占有我。用你所有的伎倆讓我開心吧,用這世上最美好的語言來挑逗我吧,也用這世上最肮髒的語言來占有我吧,這世界已不純淨,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顧慮。這世上的一切我都已見過,我知道哪是真正的肮髒,哪是真正的純淨。親愛的,把你身上一切的負擔都放下。在我麵前,隻有你一個人,一個原始的人,一個還沒有被文明命名的人。我們隻知道那性,隻知道那裏麵包含著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比如愛,比如歡樂,比如信仰。啊,我從來都沒有如此深刻過,我一個女人,在你的愛將我從罪惡的深淵拯救出來後竟然變成了思想家,變成了哲學家,藝術家,心理醫生。看來,任何人都可以獲得真正的信仰,除非他不知道愛,或者沒有嚐到真正的愛。
楊樹在美麗的引導下,他放鬆了。他對自己一個鄉下人的身份再也沒有猶豫不決和自卑感,對自己的相貌再也沒有了否定。他完全地放鬆了。他在她麵前放縱著,像個惡魔,像個流氓,更像無情者。當他天生第一次如此快樂過後,當他天生第一次如此恐懼而盡情地揮灑過後,在一種驚恐中,他發現愛從那虛空中源源不斷地飄來,慢慢地占居了他的內心。
他在給美麗的信中寫道:
當你讓我用我們家鄉最粗俗的語言來和你做愛時,我當時充滿了恐懼,同時,也充滿了快感。我是第一次運用這些語言。當你讓我做世上最壞的男人時,我仍然充滿了恐懼,同時,也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刺激。我是第一次在女人麵前這樣放肆。當你第一次讓我想象我們在荒原上做愛,我真的擺脫了身上的許多東西。我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地輕鬆。親愛的,幾天來,我一直在想這裏麵的種種變化和原因。我知道了,我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文明給我們的鐐銬。我不敢用家鄉的俗語是我聽信了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們的勸戒,以為真的很粗俗,可現在我不那樣想了。那些語言更接近於本質,更接近於最初的性。當你讓我做世上最壞的男人,讓我盡情地挑逗你,讓我心中的惡魔出來時,我品嚐到了真正的快樂,那是我們心中的荒原,是另一個我們自己,是被文明囚禁著的自己,他終於出來和我合二為一了,我還原了自我。在這種還原中,我看清了文明的麵孔,看清了道德的真相。親愛的,你將我完全地打碎,又將我慢慢地愈合。雖然我現在對很多東西還懵懵懂懂,可是,我知道新的一個我正在生成。那一個我因為加入了陌生的力量而更加充滿了力量與生氣。你讀過歌德的《浮士德》嗎?你還記得那裏麵的靡非斯特嗎?其實一個人身上就是有兩種力量混成。我此前隻有所謂的善的力量,沒有惡的力量,所以我脆弱,自卑,現在,那惡的力量也像鋼鐵一樣鑄進我的善裏麵了,而善並未消失,相反,它使善更加充滿了力量,充滿了活力。
親愛的,愛使我們深刻,愛使我們重新擁有了自我。你塑造了我,我也要感激你,還要感激命運。
他們盡情地談論著關於愛,關於人性的問題。相反,他們似乎忘記了欲。後來,他們探討的範圍與內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僅僅要談愛情與性,還要談道德。他們突然間變得好學起來,常常要去讀書,查字典。楊樹現在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寫作和研究上了,對工作已經有些厭惡了。他常常在網上看各種書籍,如醉如癡。每看一本書,就把讀書心得講給美麗聽。有時,他也講給科裏的同事們聽。大家都說,科長最近是怎麼了?怎麼像個學者?劉處長找他談過一次話。他想,等兒子的病好了以後,他一定要找一個清閑一些的工作,再也不做現在的工作了。他也不怎麼和辦公室裏的人出去打牌了,一有時間,就潛心於研究和寫作。美麗發現了他的情緒有些不好,就打電話告訴他,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要和處長以及同事們鬧別扭。他願意聽她的話。他每天都能看很多東西,也能寫很多文字。這些文字,一部分是寫給美麗的,另一部分則是他的讀書隨筆。美麗看了那些隨筆後勸他把它們投出去,他投出去了。沒過幾天,晚報上出現了楊樹的名字。他們都很高興,程琦也很高興。這樣,程琦對楊樹更支持了,而楊樹也更有理由天天晚上呆在辦公室裏了。
有幾天巫江請了假,楊樹便把巫江平時做的工作承擔下來,寫作和讀書的時間便少了。回家時,便有一種失落的感覺。一周以後,巫江上班了。楊樹看見巫江的臉上有些傷痕,就問巫江是怎麼回事。巫江說沒事。楊樹便把她的工作交給她,繼續開始自己的事業。他又充實了。
楊樹已經把古今中外的性科學著名通讀了一遍,寫了不少心得。他現在忽然想研究研究五羊縣的曆史了。楊樹的每篇文章美麗都是第一個讀者,她首先總是讚揚楊樹,然後會委婉地提一些意見。楊樹總是會用心地修改,然後投出去。到發表出來後,程琦便是最後一個讀者,興高采烈地拿著報紙來給楊樹報喜。楊樹看著程琦的樣子,心想,真有兩個妻子多好。
到十月底的一天,美麗突然對楊樹說:
“我算了算你寫的文章,總共已經有十五萬字了,可以結集出版了。你可以考慮一下啊!”
“考慮什麼?現在出版都是自費出版,我哪有那筆錢?”楊樹沮喪地說。
“得需要多少錢?”美麗問。
“出一千冊,大概就得萬把塊錢吧。”楊樹說。
“不就一萬來塊錢嘛,我給你出。”美麗高興地說。
“不,我不想出。”楊樹說。
“為什麼?”美麗說:“你怎麼這樣,我是你的另一個妻子,你忘了嗎?我的錢也就是你的錢。”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現在出版一千冊書,給誰賣去啊。我還要繼續寫,等我寫得有些名氣了,讓出版社來找我。那才是我們寫作者真正的成功。”楊樹雖然這樣解釋,但實際上還是不願意要她的錢。
美麗也覺得楊樹說得對。現在他們仍然每天都在通信,但漸漸地,楊樹寫得多了,而美麗寫得越來越少了。他一直想去看她,可是她不讓他去。她的理由很充分:
“我們這樣不就挺好嗎?一旦我們見了麵,很可能我們現在的這種關係就會變了,你可能會拋棄我,即使你不拋棄我,你也難以處理你的家庭。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他說他過年一定會回老家去,到時候他要去找她。她說,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