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給程琦的回信也是短而又短。他的工作和生活都和過去的沒什麼兩樣。他說,他現在每天就是盼著他們母子平安回來。他還告訴程琦,小葉又從別的城市給他們寄來了兩千元。
程琦有時還把他和靈靈的照片定期寄來。有一張照片是程琦穿著健美褲照的,上身的一件衣服隨意地繞在她腰間。楊樹看著照片上的程琦,忽然間覺得有些陌生了。程琦比在國內的時候漂亮多了,也健康多了。他看著看著就有些呆了。他覺得自己還是深深地愛著程琦。
我的虛擬婚姻21
楊樹哪裏知道,程琦在美國卻經曆了一場情感的涅槃。
在長久的電話生活中,她確信自己在生活的信念上已經把頭靠在陳敬的肩膀上了。她喜歡聽他在電話中的談吐。那談吐給她力量,給她智慧。她也曾在楊樹上班後的下午,聽著靈靈的鼾聲,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想她以後的事。她想,若是以前沒有見過陳敬,會是什麼樣呢?她可能會愛上他。但是,她見過他,看見過他的微禿的頭,看見過他那張普通的農家子弟的臉,臉上有好幾顆明顯的痣。她不了。
陳敬要陪她去美國時,她先是驚喜了一下,爾後才是拒絕。但陳敬有自己的理由,她便也覺得這個理由是成立的。她在內心深處是希望陳敬跟她一起去的。在到北京的列車上,她是興奮的。她一直在想,男人的長相並不是重要的,楊樹長得實際上也很一般啊。陳敬給在火車上的她打過電話,說他已經把房間給她訂好了。她當時真的是一陣慌亂。她壓不住自己的心,直覺得自己這一去就可能再也不會回去了。她睡不著覺。她還想起過去的一些情人。都是在剛剛上大學時談過的。剛到達州時他們還背著楊樹一直保持著聯係,但後來就慢慢地斷了。她多麼想見他們啊,可是,她知道,他們不能再見麵了。她已經老了,已經不是當年的程琦了。然而她就是非常地懷念。她找出了一個的電話,拿出了手機,一遍遍地讀著那個電話,但最終她沒有打。她忽然間想起楊樹來。在眾多的男友中間,她鐵了心地跟著楊樹,不是因為其它的什麼,就是因為楊樹為她曾經險些獻出生命,因為楊樹是世間最牢靠的人。楊樹給了她自在的生活。對,自在,自在是一種多麼難得的生活啊!她不想放棄。
但是,陳敬還是把楊樹衝淡了,衝沒了。因為他使她擁有了激情和理想,並且擁有了一種力量,尤其是力量。在她最黯淡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啟動了她的內心之船。在她每次最艱難的時候,他總是笑著說,會有辦法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果真找到了希望,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他說,你太了不起了。她也覺得自己真的有些了不起。因為這誇獎,她的內心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慢慢地改變著自己,從一個什麼都要依賴楊樹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不需要依靠的女人,又從這樣一個獨立的女人變成一個為正義而戰的女人。她徹底地變了。她對人生的看法變了。雖然這一切都是兒子的病逼出來的,但引領她的人卻是陳敬。
她給陳敬發了個短信:謝謝你!
陳敬以為說的是為她和兒子訂了房間的事,回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她從北京車站出來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了他。他穿得格外考究。頭發也收拾過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他遠遠地衝她笑著,到跟前時,他說:
“你比我上次見你時更漂亮了。”
程琦笑道:“別再哄我了。我知道自己什麼形象。”
陳敬邊走邊說:“真的,上次你是懷著絕望,而這一次你是懷著希望;上次你是生活的失敗者,而這一次你是生活的勝利者,當然不一樣了。”
程琦笑了笑,讓靈靈叫陳伯伯。靈靈叫了,陳敬把靈靈抱起來後說:
“靈靈真的好多了。我敢肯定,這次一定會把靈靈治好。”
程琦更高興了。
陳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舉首投足間,有一種紳士風度。程琦忽然間覺得自己有些土。人家到底是大都市生活的人,是知名人士,又是留洋博士。陳敬坐在她對麵滔滔不絕地講著,她隻有聽的份。陳敬領著她去吃西餐,一樣一樣地教她怎麼用刀和叉,她像個鄉下人進城一樣,渾身地不自在。陳敬還領著他們到五星級的電影院去看剛剛上演的美國大片,她抱著靈靈中途走出影院,不單單是靈靈害怕,她也有些恐懼。她恐懼這大都市的奢華將她剛剛建立的自信與自足趕走,再也找不到自己。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有點傷感。陳敬隻知道靈靈害怕,一個勁地對她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靈靈會這樣害怕。她笑笑說,沒什麼,我沒把他帶到電影院去過,但是把你的興致給攪了。陳敬笑著說,我就是專門請你的,實際上,我也不怎麼到電影院去。
他們在房間裏聊了起來。她自卑地說,自從知道靈靈得了腦病,我就再也沒有進過電影院。陳敬為了拯救失落中的程琦說,但從那時候,你的內心複活了,這是比任何物質財富的擁有都更珍貴的東西。
程琦歎了口氣說,還不是生活在一種虛妄的空間中,我請了長假,跟一群退了休的人和一些無業人員整天為伍。在很長一段時間中,我自以為自己擁有了不倒的生活信念,也自以為隻有豐富的內心生活就足夠了,可是,今天我聽到了冷笑。
陳敬說,不,是你應該冷笑這個世界。我覺得你真的非常了不起,反正在我的世界裏,沒有多少女人能與你相比。
程琦終於笑了,你就是會講人愛聽的話,說真的,每次在我失意的時候,我總是會想到你。
夜深了。靈靈早已睡去。陳敬仍然坐在程琦的房間裏,溫柔地看著眼前的程琦,而陳琦則一直側著身子,避開了陳敬的目光,但她總會轉過頭來衝陳敬笑笑,表示對他談話的讚賞與共鳴。
程琦已經打了第三個嗬欠了。陳敬站了起來,對程琦笑道,我們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來叫你。程琦站起來,微笑著把陳敬送走。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她突然間覺得自己疲倦之極,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他們到洛杉磯時,有兩個人來接他們,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中國人。陳敬說,這是他要訪學的這所大學的兩個教師,那個美國人是他的朋友,而那個中國人則是剛剛到這兒任教的教師。他們對陳敬非常尊敬。程琦很快就被安排住在離大學不遠的一幢公寓裏。那幢公寓住的多是這所大學的教授,還有一些國外來訪學的教授。但陳敬則住到很遠的一個地方。程琦後來才知道,這兒原是陳敬的住所,但考慮到這兒環境好,他就讓給她了。程琦非常地不安,給陳敬打電話說,我們換一下吧,我不能住在這兒。陳敬說,那兒比較安靜,安全,另外,我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而你不熟悉,這樣比較好,利於給靈靈看病嘛,你就別再客氣了。
陳敬對這所大學的確是非常熟悉,也倍受這所大學的歡迎。第三天,校長接待了陳敬。陳敬則把程琦也帶去了。校長一直看著程琦,微笑著對陳敬說,你的夫人非常漂亮。陳敬微笑著轉過頭來,衝著程琦說,是的,她非常漂亮。陳敬並沒有解釋程琦不是他的妻子的事。後來,當他們出來後,程琦還一直低頭想著這件事。陳敬衝程琦說,剛才校長的話你聽清了沒有?程琦看著陳敬說,你為什麼不向他解釋清楚呢?陳敬不看程琦,笑道,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我不想解釋。程琦問,為什麼?陳敬轉過頭來看著程琦說,我真想有你這樣一位美麗的妻子,就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吧!
那件事對程琦來說,卻有些非同小可。她確信陳敬此來絕非為了訪學,而是衝著她來的。她不安起來。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撲進他的懷裏。但她是一個認真的人,一旦撲倒,她就要永遠地倒下去,不能有半點閃失。雖然別人都說她美麗,但她知道,到她這個年齡的女人,男人想到的隻是性,要跟她結婚則很難。
靈靈做了一係列的檢查。陳敬每次都陪著程琦,幾乎把所有的事都包了。程琦到這兒來不會外語,事事都不順利。她一有事都要打電話問陳敬,陳敬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她說,或者幹脆就跑來幫程琦幹了。陳敬後來幹脆借了那位美國朋友的車,自己開著。他說,這樣服務才更周到。程琦住的公寓其實也很大,有一間書房,書房裏有電腦,是供教授們讀書用的,有兩間臥室,程琦和靈靈住了一間,另一間空著。程琦看陳敬天天都要往這邊跑,就對陳敬說,你幹脆住在這裏算了。陳敬笑著說,那不就真成一家人了。陳敬說的時候眼睛直盯著程琦,程琦不敢看陳敬的眼睛,低著頭笑著說,你這個人就會開玩笑,若是讓你老婆聽見了,還不跟你鬧?陳敬還是盯著程琦的眼睛,笑著說,她鬧我不怕,就是怕你不願意。程琦不說話了,正好聽見靈靈在裏麵哭,就去看靈靈。陳敬見程琦不說話,以為程琦生氣了,就笑著說,開玩笑,開玩笑,我這個人跟別人不會開這個玩笑,不知道怎麼地,就是跟你開玩笑,反正我覺得和你很有緣。程琦笑了笑,說,是啊,我們從認識到現在,也有兩年多時間了,我經常煩你,你卻從來不煩我。陳敬笑道,說句實話,剛開始我真的有些煩,但後來就不一樣了,我發現你這個人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程琦笑道,什麼與眾不同啊,還不是被逼的。陳敬說,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你影響了我。程琦驚奇道,我能影響你?噢,也對,對你的工作和心情可能有影響。陳敬笑道,不不不,我說的是你的良知和正義感,說真的,我年輕的時候很有激情,也富於正義感,但慢慢地就沒了,上海那地方很容易讓人迷失,是你,讓我找回了自己,真的,一點兒都不誇張。
程琦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爾後笑了笑說,不會的,不會的,像你這樣的名人還會受我的影響。陳敬說,你千萬別這樣說,我在別人眼裏也許真的是個名人,但在你這兒,我隻是一個朋友,一個非常知心的朋友,說得好玩些,就是紅顏知己。
程琦的臉紅了,心跳得很厲害。她隻是微笑著,一直看著桌上的茶杯。陳敬說得很激動,他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發生過一次很大的位移,你知道嗎?
程琦的臉還紅著,她還是沒看陳敬的眼睛,但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陳敬說,剛開始也許是你在求我,因為我是個醫生,還是個名醫,我們討論的也隻是些病理方麵的事,但慢慢地就不一樣了,你的內心太豐富了,你與楊金秀打官司的事改變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許原來你在我心中隻是個弱女子,後來就成了一個自強不息的奮鬥者,一個正義與良知的使者。當然,我不是說你是一個女強人。女強人也沒什麼。我開始對你敬佩起來。再後來,你竟然又給楊金秀打官司,還居然又打贏了。你在我心目中又一次升華了。如果說,你為自己伸冤是人人都能做出的正義之舉的話,而你給你的仇人楊金秀出錢住院,又替她破案打官司就不一樣了,你已經拋棄了個人的成見,已經超越了小我,真正成為了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
程琦搖著頭笑道,陳教授,別說了,雖然誰都愛聽好話,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高的評價,你把我給嚇住了,我可不是你說的那麼好的人,我當時就是想那麼做,就是覺得這世道不公,讓人惡心。
陳敬笑道,這最好了,這說明你是一個自發的人了,一個覺悟的人了。我絕對不是奉承你。我前麵說過,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充滿了激情與正義感的人,但後來我在大上海的物華中迷失了自己,是你喚醒了我。剛開始喚醒了我的良知,後來你喚醒了整個的我。在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的位置發生了根本性的位移。再也不是你求我,不是我給你治病了,而是我求你了,是你在給我的心靈治病了。所以,當你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給你打。也許在世人看來,這太不足道了,可對我卻是地震。我仿佛覺得自己在大上海上忽然停止了漂泊。對,過去我是在名利場和物華中漂泊,現在我停止了這漂泊。
程琦還是搖著頭,表示不相信,她緩緩說道,你的話使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是那樣的人嗎?
陳敬說,是的,也許你蒙在鼓裏是最好的,渾然不覺中完成了靈魂的超越,卻又不拒絕世俗的生活,這是最好的。
程琦終於笑道,我怎麼覺得你是一個哲學家,不是一個醫生。
陳敬笑道,我年輕時的理想就是想當一個哲學家,並不是醫生。醫生隻能醫好人的身體,卻不能醫好人的靈魂。這是微不足道的。相反,哲學家能醫好人的靈魂,功莫大焉。
程琦問道,那你怎麼從事了醫生行業呢?
陳敬道,這是命運。我有想當一個哲學家的願望也是在大學裏有的,但那時已經學習了醫學。不過,想當一個哲學家的願望也同樣成就了我。哲學家始終要醫治的是人的靈魂,醫生要醫治的是人的身體,這兩種思想一直在我思想深處鬥爭著。我剛開始學的是中醫,發現光有一種模糊的思想是不行的,必須得學習西方醫學的科學精神,於是便從研究生開始學習西醫,從解剖學方麵認識人的身體。到我上博士的時候,兩種醫學精神開始慢慢地統一了。精神能影響物質,同樣,物質也能影響精神,根本沒有誰決定誰的說法。在新物理學的研究中,科學家發現,當他們在觀測量子的運動時,他們的心情對量子的運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幾乎可以改變量子本來的運動。所以,我對那些在西醫上認為是患了絕症的病人,就用精神治療法,而對那些在精神上患病又引發身體病變的病人,則直接動用手術。這就是我的成功之處。我喜歡教書,我常常給我的學生講,一個醫生如果不懂哲學的話,他永遠都是一個庸醫,而一個隻懂哲學的人,卻不懂醫學,他就永遠都被世人看成是一個無用之人,因為他對具體事件無法處理。
程琦笑道,你越說越深奧,我聽不懂了。
陳敬還是一本正經地說,但是,我在跟你交往的後期,我才發現,這是我的幼稚和局限。人生的道理是無窮無盡的。我在給別人治病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得病了。我說的是,我的心靈有病了。它迷失了本我,迷失了良知。但要真正醫好它,卻絕非易事。現在,你是我的醫生。
程琦大笑道,你說什麼呢。
陳敬說,我是認真的,你也許不相信,但我真是這麼想的。
陳敬並沒有留下來,他還是回了自己的地方。那天晚上,程琦一直睡不著。她回憶著自己這兩年來的種種酸甜苦辣,有些事情連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出來的。從來沒有人像陳敬這樣透徹地分析過她,也從來沒有人像陳敬這樣對她的這些行徑如此熱愛如此讚美。想著想著,她忽然為自己的過去流下了熱淚。是,她相信陳敬說的一件事,那就是她從一個弱女子變成了今天這樣一個有著獨立自我與品格的女人,一個熱愛自我的女人。是痛苦,是兒子的疾病,是不幸,把她逼成了今天這樣一個人。她原來是多麼地痛苦,為自己的不幸,但現在她有些慶幸了,她要感謝命運了。她相信再沒有任何苦難能打倒她了。
她想著陳敬的那些玩笑睡去了。
陳敬說要帶程琦和靈靈到洛杉磯的遊樂場所去玩,程琦猶豫著,靈靈卻願意。她就隻好跟著去了。他們玩的很開心。一路上,陳敬給程琦講他在美國的學習經曆。陳敬是一個非常刻苦的人,因為家境貧困,所以自強不息。程琦對他的了解越多,就越是覺得心裏有一種抑製不住的感情。在經過一個豪華的餐廳時,陳敬說,他曾經在這裏打過工,也是在這兒,他曾經請一個意大利姑娘吃飯,他苦苦地追求她很長時間,但最終因為他是個中國學生而告失敗。他的情敵是一個英國的貴族。他本來想留在美國的,但因為這件事他下決心回國了。回國後,他已經三十三了,頭發也沒了。雖然他是留洋博士,但很多姑娘還是看不上他,因為他的頭發。三十五歲時,經別人介紹,他認識了一位教經濟學的大學教師,他比她大九歲。他們結婚了。可以說,生活也很幸福,但是,慢慢地,他卻沒有了激情,沒有了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