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盡是觥籌交錯,舉杯換盞。席過一半,忽聞得古琴聲遠遠傳來,飄逸的泛音使人進入碧波蕩漾、煙霧繚繞的意境。所有人等循聲望去,原來宴席是分東西閣樓而設,男賓在東,女賓在西,中間是一個方方正正的亭台。亭台與閣樓之間是一個小池子,隔著水波粼粼,隻見亭台裏正坐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子在彈琴,一身白底大牡丹羅衣,外披水藍色輕紗,微風吹過,輕紗飛舞,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眉如翠黛,肌如白雪。有人輕聲說道:“此人便是揚州城最會彈琴的寧袖嫣。果真名不虛傳。”
我也喜歡古琴,不禁凝神靜聽起來,曲子接下來轉成渾厚的旋律,與開始的青煙繚繞形成鮮明對比,似有雲水奔騰的畫麵,繼而是鏗鏘高昂,撥琴似千斤,交織成一幅天光雲影、氣象萬千的圖畫,至尾聲忽而又變成低低的回音,大有水滴石穿之意。正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大有行雲流水,收發自如之勢。在場無不被驚呆。
一曲完畢,隻見她收起古琴,被太史夫人喚至跟前,問道:“這首曲子倒是好,不知叫什麼名字。”寧袖嫣低眉說道:“回太史夫人,此曲名叫《瀟湘水雲》。”太史夫人又道:“難得了,這首曲子你竟然會,隻是你素來隻彈一首,我們也不好強你的意,快去領賞吧。”她便答應著退去了。接下來是大家議論她之聲,姨娘也歎息道:“想不到這寧袖嫣樣貌好,琴藝好,隻是這出身,可惜了。”太史夫人說道:“正是紅顏薄命,聽說她出身貧寒,從小便跟著師傅出來賣藝,可歎的是她還潔身自愛,隻賣藝不賣身,且性格孤傲,每到一處,隻限彈一首,多的再沒有了,按她的話說,一首視為賞,二首視為濫聽,三首便是聽樹上的蟬鳴無異了。大家也隻得由她。”
我聽她們這樣說,心裏十分欽佩這個彈琴的女子,心想若能與她結交那該多好。於是跟姨娘聲稱去小解便走了出去。
走出回廊,卻不知那位寧袖嫣往哪邊去了,正找著,隻見花園角門閃過幾個身影,顧貞觀就在其中,我心內一喜,忙走上前去。走至角門卻沒了人影。好一會,才見顧貞觀走了進來。他看見我先怔了一下,隨即滿臉笑容說道:“宛兒,我正想找你,好好地向你和你父親道謝呢。”我不解地問道:“顧叔叔,你要謝我們什麼?”
他隨後拉我行至花園的靜僻處低聲說道:"要不是那晚得你和你父親搭救,兆騫很有可能就遇害了。”我不禁驚道:“原來那晚的兩個人,其中一人便是馮前輩,他已順利營救回來了嗎?”顧貞觀說道:“那天我和你父親說話的後半部分你原沒聽到,容若已把他從寧古塔帶了回來。此次他被釋放皇上本沒有明確頒旨喻赦,所以沒料到竟有人暗自行事,兆騫當年就是因為遭人誣陷才被放逐,如今已獲救,風聲一露,許是有人擔心他向皇上告發當年被誣陷一事,所以一回來便被人盯上了。”我問道:“那他今後怎麼辦?”顧貞觀說道:“沒有辦法,家鄉既不容他,且常年的塞外生活讓他的身體狀況很不佳,隻能讓他去別的地方。容若倒是想到一個好方法,把他帶回京城他的住所相國府,他的父親乃當朝相國明珠,那些人畏懼明珠,自然不會再對他怎樣。”我喜道:“太好了。這位納蘭公子果真是俠義心腸之人。還好我那天晚上不曾救錯他們……”說到這裏,不禁心內恍然:“難道,那天晚上兩人,另外一位就是納蘭公子?”顧貞觀微笑地點了點頭。我說道:“那他們現在哪裏?我可以見見這位納蘭公子嗎?”他說道:“真不巧,他們剛才已經走了,趕著今天的渡船從水路回京城了。剛剛我才送他們從北門上的馬車。"
我聽了失望地說道:“太可惜了,那天晚上天色太黑,我竟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顧叔叔沉吟了一會,說道:“既是這樣,我去傳輛馬車,帶你去江邊看看,興許他們還沒上船。隻是這一來一回需快,不可讓你父親發現。”我喜出望外,點頭如搗蒜地答應了。
陳府離江邊也不遠,馬車一會就到了,隻見渡口那裏一群人在向遠處的一條渡船招手。我跑到江邊,循跡望去,隻見水天交際之間,一條渡船正緩緩移動,已經駛出水麵一段距離了。
我問旁邊的顧貞觀:"叔叔,請問哪位是納蘭公子?"顧貞觀答道:"那位船頭站著的月白色長袍那位便是!"我看見船頭站著兩個身影,一高一矮,因為離得遠已經看不清樣貌了,可見一位稍顯老態,形容瘦爍,應該是吳兆騫,另一位身量頎長,長衣被風吹得翩翩翻飛,原來他就是納蘭公子,我努力睜大眼睛,還是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我揮舞著雙手,大聲喊著"納蘭公子!"希望他能看見我,可是渡口風大,我夾雜在眾人之間,他如何聽得見看得見?隻見那條渡船已越駛越遠,船頭隻留下納蘭公子一個身影迎風而立,江邊送行的人也相繼走了,我仍呆呆地佇立碼頭,遠遠目送著他!茫茫天地間,仿佛隻有我們兩個,隔江對望,當時的我哪裏想得到,這一望,便是一生!